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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9年10月09日 星期三

    “三钱”的出处

    《 中华读书报 》( 2019年10月09日   12 版)

        在中国说起“三钱”,几乎家喻户晓,都知道是指钱学森、钱伟长和钱三强。但“三钱”是怎么来的,为什么是“三钱”,而不是“四钱”“五钱”呢?

     

        解放战争进行到1948年,三大战役即将开打,国民党已似强弩之末,中共中央迁到了河北平山的西柏坡,运筹给国民党最后一击,要“进京赶考”了。此时,毛泽东向周恩来提出,是时候考虑将来建设国家的人才了,要准备一份高级知识分子的名单。周恩来立即让时任新华社社长的范长江着手准备这样一份名单。范长江接受任务的同时,向周恩来建言:周副主席,你得“三钱”,即可定天下呀。“三钱”之说遂不胫而走,传遍天下。

     

        1963年,筹备北京科学讨论会期间,范长江与父亲一起住在友谊宾馆朝夕相处,他多次提到此事,感叹当时尚不知道钱临照和钱令希,只知“三钱”,总理一问,脱口而出。不然,也许就是“五钱”啦。“五钱”均是吴越钱镠王后代,他们之间的关系和故事,需另文展开细说。

     

        “三钱”与清华均有深厚渊源。按年齿,钱学森居长(1911年),钱伟长次之(1912年),钱三强最小(1913年)。三人都是叶企孙的学生。

     

        钱学森在上海交大本科学的是铁路工程,考取了1934年清华庚款留美名额后,叶企孙让他转学航空,并让他住在自己家中补课,指定专人辅导,又安排钱学森去工厂实习,一年后赴美,方成就此后佳话。钱伟长毕业于清华物理系,因叔父钱穆为国学大师,进清华时本是学文的,为了抗日报国,弃文转理。其中故事,是另一篇文章了。钱三强也毕业于清华物理系,后来还和同班同学何泽慧结为连理,夫妻同在居里夫妇手下研究,又生出一番故事。

     

        钱学森用清华庚款到麻省理工学院读硕,定期有书信给学校报告进度。拿到硕士学位后,转去加州理工(Caltech),投在冯·卡门门下开始了在空气动力学方面的研究,攻读博士学位。拿到博士学位后,清华梅贻琦校长立即聘他为副教授,薪金亦定为最高级;由于抗战时期中美之间交通困难,钱学森经学校批准便没回国就任此职。抗战胜利,梅校长再发教授聘书给他,希望网罗钱学森到清华旗下,交大、浙大也加入此番竞争。1947年钱学森短暂回国,鉴于国内形势,经仔细衡量思考,与蒋英结婚后返美再赴加州理工,终未就职。直到1955年,钱学森夫妇历尽千辛万苦辗转回到祖国,1957年创办工程力学研究班,钱学森才真正在清华任教,但无清华教授头衔。

     

        2009年某天,饭间闲谈,钱永刚说起,老人家感叹:“不想要的教授头衔倒是有一堆,想要的人家不理你。”便要我向清华领导问问,以前曾经被梅校长聘过教授,还算不算数呀?未几,陈旭老师要我转告,经研究,立即续聘钱学森为清华大学教授,拟安排个仪式由顾秉林校长将聘书当面交到本人手里。转告钱永刚商量结果,对方决定暂缓,把此事放到钱学森百年诞辰庆祝会上作为其中一项办理,为庆生添彩。结果因老人家年底辞世,终未能将聘书交到本人手中,列入履历,成为遗憾。

     

        钱伟长在抗战开始后,随清华到了昆明,从西南联大毕业,与郭永怀、林家翘一同考上第七届中英庚款到加拿大麦基尔大学读博。拿到博士学位后,也转到加州理工投在冯·卡门门下开始了在空气动力学方面的研究,和钱学森成为同事。钱伟长于1947年回清华任教授。

     

        加州理工的喷气推进实验室(JPL)是国际上研究喷气式飞机及火箭推进的重镇,其中的气动小组又是重中之重。该小组最初的4位成员全是中国人:组长钱学森,副组长钱伟长,组员郭永怀、林家翘。若论清华从何时起可称为世界一流大学,至少能前推至此吧。

     

        钱三强从清华毕业后,经严济慈推荐,考上留法庚款,到巴黎居里实验室,在居里夫人的女儿手下工作。几年后,钱三强在清华时的同班同学何泽慧从德国赴巴黎与他结婚,二人共同发现了铀的三分裂现象,跻身国际知名的核物理学家行列。1948年钱三强回国到清华任教授,直到院系调整,他去了中国科学院担任原子能所所长。

     

        所谓无巧不成书,“三钱”恰与我父母各有渊源,生出许多故事。

     

        钱学森与父亲在师大二附小和师大附中均是同学,在交大则为不同校区的校友,后来均攻力学,又先后加入中国共产党。父亲晚年写过一篇小文《同窗同行同志》记叙了他们跨越80年的友谊。母亲与钱学森是小学同学(钱从二附小转到一附小后),后留德师从号称“现代流体力学之父”的普朗特,为其关门弟子。而钱学森赴美师从普朗特大弟子冯·卡门,遂成故事。

     

        为写父亲的传记,我和太太漆丹及清华电视台的陈鹏翔遍访尚能联系上的父亲故旧。2016年秋,在上海交大采访刘西拉时,得知曾任初教-6、强-5总设计师、运-10副总设计师的程不时1947—1951年在清华航空系就读时是母亲的学生;立即联络程并登门采访。

     

        程讲了许多后,向我求证在“沈飞”流传多年的故事:钱学森到北航,总是在门口下车,步行入校,次数多了,人问为何? 钱答曰,我师姑在此,不敢造次!

     

        我告之,很喜听此景,但绝不可能。理由很简单,我从未亲耳听到过。钱、蒋常来家里拜访,也爱开玩笑,称呼师姑的机会很多。我曾目睹过两次,父母和钱、蒋聊起普朗特和冯·卡门的往事,说起他们的渊源,父亲催钱学森“叫师姑,叫师姑”;钱只是微笑,并未张口叫。

     

        退一步,如果说钱学森对母亲有超过对旁人的尊重,应该是没错的。有两事旁证。

     

        一是钱的学生庄逢甘,按辈分算,应叫母亲师奶的,虽已极有成就,每有事来,张口必说“请教陆先生”,对母亲极为恭敬。

     

        二是钱永刚跟我讲,某次他陪父亲来我家看望母亲。聊了一阵,母亲提起她向钱推荐的某人,未得到使用,是怎么回事?钱说,他实际上没有你说的那么优秀。母亲闻言,突然激动地站起来走了几步,隔着茶几,指着钱的鼻子,大声说:“钱学森!人家都说你骄傲,我看你就是骄傲!这么优秀的人你都看不上眼?”永刚此时完全傻了,从小到大,从来没见过有人敢这样跟父亲大声说话,更别提敢用手指着鼻子指责了!偷眼看他父亲,更奇怪了,钱居然微笑着,既不辩解也不回话!僵持了片刻,没有答案,母亲也冷静下来,二人继续讨论其他问题……回程路上,永刚问他父亲,张伯母这么说你,你怎么一点也不急,也不解释? 钱学森微微一笑:“我才不在乎呢,我还不知道她? 从小就这样,这不算什么,我也不会生气。她喜欢那个学生,书可能念得不错,但是工作能力没有她说的那么好……”

     

        钱伟长回清华,一人开结构力学、弹性力学两门课,极受欢迎,但负担颇重;得知我父母回国到了北洋大学(今天津大学),即和陶葆楷(中国环境保护奠基人)一起力邀父母来清华,才有了后来钱、张分教结构力学和弹性力学这两门课,隔年换,据说曾称一时之盛。钱、张讲课风格迥异,学生动辄几百人,成为清华园内一景。据父亲的爱徒之一卢谦告诉我,那时父亲和钱伟长在同一间办公室,桌子头对头靠在一起,相对而坐;考学生时,常常是一个人提问,另一个人打分。

     

        20世纪50年代中期之后,由于政治原因,钱伟长从极为活跃转为沉寂,钱家与我家的来往也减少很多。

     

        20世纪70年代初,尼克松访华,随之而来的就是旅美华裔学者的返乡高潮。清华原就是留美预备学校,旅美人数众多,自然回来的也多。此后来看望父母的,不绝于途。其中大部分人和钱伟长也相熟,因此,他常常陪他们来家中,钱家与我家的来往因之又多了起来。

     

        张捷迁来我家吃晚饭那次,刚好我在家,是钱伟长和董寿平陪着来的。大家聊得差不多了,刚要上桌,电话响了,父亲去楼上接,因嗓门大,我们在楼下把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是谢静宜,问父亲在干什么,要他立刻去什么地方。父亲解释有外宾,钱伟长和董寿平也在;谢转而要求钱、董立刻就去,父亲继续陪外宾。父亲下楼传达了谢的指示,钱、董无奈地走了,大家开始吃饭。过去20分钟,电话又来了,还是谢静宜,要父亲立即就去,父亲无奈,顾不上和张捷迁解释,道了个歉,放下饭碗骑上车走了。

     

        这一天,是“文革”中著名的一个节目,叫“考教授”。

     

        父亲赶到大礼堂,晚了40分钟。到收卷时,还差最后一题没做,他跟监考争辩,应该给他延长时间,把题做完,未获同意只好交了。后被迟群告知得了84分,却是第一名,他回家还说,要是让他延长点做完最后一题,能得100。

     

        许多年后,钱伟长说“考教授”他本人在清华是第一。有兴趣的读者不妨以此为题,考据一下,钱伟长与张维,倒底谁是第一,断个历史公案?

     

        钱三强夫人何泽慧留德时曾和我母亲短暂合租同住。相叙之下方知何父与我外公是结拜兄弟,外公和太外公被阎锡山杀害后,何父曾长时间定期寄钱资助外婆。父母战后回国路过巴黎,与钱何夫妇及汪德昭李慧年夫妇重叙友谊,这友谊一直保持到晚年。

     

        在我少年时期的记忆中,父母与钱三强一家并无太多来往。我们逢年过节去中关村串门,总是固定的那几家,也不包括他家。

     

        “文革”初,有一阵钱三强家的大女钱祖玄和儿子钱思进与我来往很多,尤其是祖玄,隔三岔五来找我。从小父母就非常尊重子女的隐私,不过问我们的私事,有事找,不管门是否开着,一定先敲门后问话。也因此,当母亲有一天突然直接问“你是不是和钱祖玄在谈恋爱”时,我感到非常惊讶,立即否认。又过了几天,母亲把我叫去重提此事,并郑重告诉我,要是真有此事,也不会有结果,因为我父亲绝不会同意。我更惊讶了,追问为什么,母亲才讲了如下缘由。

     

        1949年前后,两家关系极好,来往频繁。自从1950年钱三强随郭沫若访苏,就彻底接受了苏联模式,赞成办科学院,建立各种科研院所。科研院所集中一批科研人员专司科学研究,高等学校不再搞科研,专司教学。父母年幼接触的是美式教育,出国受的是英、德的熏陶,尤其欣赏德国教育,对苏联模式不了解,但知道苏联教育基本上是从德国学去的。另外,从本身实践中,父母感觉英、美大学教学科研不分家的模式,更适合中国国情,对钱三强鼓吹苏联模式很不以为然,认为以他的声望,鼓吹苏联模式,会误导决策层,把中国的教育方向引偏。二人见面就辩论,各执己见互不相让,终于随着中国科学院的建立而发展到不相往来的地步。“现在你和钱祖玄、钱思进又来往,等于解开了两家的心结,是好事,但是要发展成恋爱,恐怕你爸爸和三强都难以接受。我给你讲这些,是让你了解过去的事,具体怎么办,你自己掂量吧。”母亲说。

     

        知道了这些往事,再去钱家,自然就有所进退,和钱祖玄、钱思进以及二女钱民协的交往,反而更顺畅了。“文革”后期,由于共同反对“四人帮”的倒行逆施,长辈们又恢复了来往。

     

        父亲对于高等学校教学科研分家弊大于利的观点,终生未变。在蒋南翔的支持下,自1956年担任负责教学科研的清华大学副校长以来,父亲一直在清华推行教学科研不分家,鼓励教授带学生开科研课题。中国科学院于1958年在吴有训、严济慈、钱学森、华罗庚的倡议下,创办了中国科技大学,等于间接承认了苏联院校分家模式在中国的水土不服。毕竟,历史的答卷比领导的认可更苛刻。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

     

        今天,鼓吹全盘学美的,甚嚣尘上。其与全盘学苏何异,前车可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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