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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9年09月04日 星期三

    从张打油说到胡钉铰

    李乔 《 中华读书报 》( 2019年09月04日   15 版)

        张打油、胡钉铰,在古代诗坛,他们只能算是与诗搭了点边的边缘人物,但要说写打油诗,他们则是最著名的人物。史书上当然没有他们的位置,但野乘杂钞里却留下了他们的逸事和传说。他们虽不入流,却毕竟与文化史有关。所以,考查一下他们的事迹,还是有意义的。

     

        大家都知道,打油诗之“打油”二字,出自人名张打油。张打油确有其人,有学者认为他是唐朝人(但证据不够结实),也有的历史材料说他是元朝人,并说他曾在河南开封做过官。相传张打油擅作诙谐通俗的诗,其代表作是《雪诗》:“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其观察之细致可谓慧眼,用语也很巧妙,老妪也能看懂,看后还要哈哈大笑。张打油虽有大名,但他的诗留传下来的却不多。没有人,也没有办法为他编诗集,他的那些打油诗只是散见在一些笔记杂著中。

     

        偶翻《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见到所收入的明人李开先写的《词谑》,记下了一段关于张打油的掌故,其中提到了张打油写的一首诗。这段掌故和诗,甚有趣,但知道的人不多,这里抄录下来,与读者共赏之。

     

        (开封)参知政事,厅后作一粉壁。雪中升厅,见有题诗于壁上者:“六出飘飘降九霄,街前街后尽琼瑶。有朝一日天晴了,使扫帚的使扫帚,使锹的使锹。”参政大怒,曰:“何人大胆,敢污吾壁?”左右以张打油对。答以:“某虽不才,素颇知诗,岂至如此乱道?如不信,试别命一题如何?”时南阳被围,请禁兵出救,即以为题。打油应声曰:“天兵百万下南阳。”参政曰:“有气概!壁上定非汝作。”急令成下三句,云:“也无援救也无粮。有朝一日城破了,哭爷的哭爷,哭娘的哭娘。”依然前作腔范。参政大笑而舍之。以是远迩闻名。

     

        第一首诗中,“六出”一词,是雪花的别称。花分瓣叫“出”,雪花六角,故称“六出”。张打油写的这两首题壁诗,都是前面一两句既庄且雅,后面则谐趣而通俗,令人忍俊不禁,难怪参政大人“笑而舍之”,不再追究张打油在官厅上题壁的行为。张打油就是靠了这种通俗诙谐的打油诗而远近闻名的,而他本人的名字也最终成了打油诗的标识。

     

        但打油诗的标识性人物,却并不只张打油一人,还有一个叫胡钉铰的。在明清时代,文人论诗,当提及打油诗人时,常常是张打油、胡钉铰二人并提。例如,明代大诗人杨升庵评论张祜的诗时说:“张祜诗虽佳,而结句‘终日醉醺醺’,已入‘张打油、胡钉铰’矣。”又在评论韦应物的诗时说:‘吴中盛文史,群彦今汪洋。方知大藩地,岂曰财赋强。’乃类张打油、胡钉铰之语。”清代文人林昌彝写有一本《射鹰楼诗话》,评论诗人赵翼说:“赵诗品格浅俗,如打油、钉铰,此调断不可学。”从杨升庵的林昌彝的诗评中可以看出,胡钉铰也是一位很有名的打油诗人,有名到了堪与张打油齐名的程度。钱锺书先生曾称胡钉铰为“张打油之流亚”。据说钱先生曾给擅诗的吴忠匡教授写信,赞其诗曰:“尊诗贤于赵钉铰、郭打油远矣。”赵指赵朴初,郭指郭沫若,所含典故即张打油、胡钉铰事。

     

        对于张打油其人其诗,懂一点打油诗掌故的人大都知道一点,但对于胡钉铰,恐怕人们就很陌生了。

     

        关于胡钉铰其人,《辞源》上有几句简单的介绍:“唐贞元元和间人,名本能。以钉铰为业。能诗,不废钉铰之业,远近号为胡钉铰,其本名转不著。”一说其本名叫胡令能。看来,胡钉铰也是个史上人物,他这个“钉铰”之名,实际也是一个绰号,得自于他从事的钉铰之业——拾掇、修补锅碗器具之类。胡钉铰既能写诗,又不废钉铰之业,看来是个“文武兼备”,带着一点儒者气息的体力劳动者。

     

        胡钉铰的事迹和传说,唐人范摅所著《云溪友议》卷九记载最详:

     

        里有胡生者,家贫,少为洗镜铰钉之业。倏遇甘果、名茶、美酝,辄祭于列御寇之祠垄,以求聪慧,而思学道。历稔,忽梦一人,刀划其腹开,以一卷书置之于心腑,及觉,而吟咏之句,皆绮美之词,所得不由于师友也。既成卷轴,尚不弃猥琐之艺,真得隐者之风,远近号为胡钉铰。

     

        这真是一个存心向学,努力上进的青年。家贫而不废求学之念,干着钉铰的猥琐手艺,却仍想着学道。这样的青年,在那个时代委实是难得的,若是在今天,恐怕就是那种虽家贫却仍能考入北大清华的学子了。但此君颇有些迷信思想,为求聪慧,竟祭拜先秦道家名人列御寇,以求佑助,又因为总想着迅速成才,竟产生了破腹置书的梦境。

     

        胡钉铰写的诗,《全唐诗》竟收了四首,可见他写过一些不错的诗。代表作据说是《小儿垂钓》:“蓬头稚子学垂纶,侧坐莓苔草映身。路人借问遥招手,怕得鱼惊不应人。”写小儿垂钓时的天真、童趣,蛮有诗意,绝不像“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那样俗白。但他之所以能与张打油齐名,肯定是因他曾写过不少类似“黄白狗”之类的打油诗,只是那些打油诗没流传下来罢了。

     

        这个胡钉铰,后来被神仙化了。在通俗演义小说《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中,他成了一个颇具神通,类似于鲁班爷那样的能工巧匠。此书第十七回“宝船厂鲁班助力,铁锚厂真人施能”写道,有个叫胡定教的真人,本是天上的左金童,后来化身为钉碗的,自称是山东莱州府蓬莱县人氏,自幼会钳各色杂扇的钉角儿,故人称“葫芦钉角”。又写道,在郑和的宝船厂中,他大显神通,铸造铁锚,使郑和能够顺利地乘船下了西洋。这个小说里的胡定教,其实就是胡钉铰,在这里,胡钉铰已被神化成了天界金童、真人,成了无所不能的神仙。

     

        这个胡钉铰,除在杨升庵等文人眼里被视为打油诗的代表人物之外,在民间,他还被金匠、银匠、铜匠、铁匠、锡匠和小炉匠奉为祖师爷。如民间俗典《玉匣记》上说:“铜匠、锡匠、银匠,俱胡锭角祖师。”胡锭角,即胡钉铰。这些工匠之所以奉胡钉铰为祖师爷,显然是因为胡钉铰曾“为洗镜铰钉之业”,是自己的“行业祖先”,而那些神化、仙化胡钉铰的传说故事,则更加强化了他们奉胡钉铰为祖师爷的信念。

     

        关于《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中的“葫芦钉角”之类故事的来源,我没有考证过,但我想,那些崇奉胡钉铰为祖师爷的工匠,应当是这些传说故事的重要创造者,他们既参加了神化祖师爷的过程,又对神化之后的祖师爷深怀着笃信和崇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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