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写战争年代里小兵形象的文学作品,我印象最深的,有李心田的《两个小八路》、白桦的《小溪奔向海洋》、颜一烟的《小马倌和大皮靴叔叔》、李涌的《小金马》、张映文的《扶我上战马的人》等。这些小说里塑造的在革命队伍中成长起来的性格各异的小战士形象,不仅为中国当代战争文学、也为当代儿童文学留下了一条栩栩如生的小兵形象的画廊。有的小兵的形象已经成为中国一代代少年儿童心中的英雄偶像和成长励志的精神财富。中外文坛上由“小兵”而成为作家的,不乏其人,包括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莫言。刘海栖也是小兵出身。由他来创作描写小兵生活的小说,几乎像在写自己真实的少年生活回忆录一样,得心应手,顺理成章,也如杏子黄熟、麦子落地一样真实和自然。
“1970年。我16岁。12月末的那天晚上11点钟,临近午夜时分,我登上了东行的火车。我当兵啦!……”
小说开笔简洁而大气。故事讲述的是和平年代里,“我”(刘立宪)和一群刚入伍的新战友,都是十六七岁的小兵,在新兵连度过的一段朝气蓬勃的、如同熔炉般火热和沸腾的军营生活,塑造了一组性格鲜活的、少年壮志不言愁的小兵形象。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性格特征,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精神面貌。但无论是处在哪个时代的少年人,有一点却是共同的,那就是:都富有朝气和力量,都拥有梦想,都富有英雄崇拜的情怀。《小兵雄赳赳》是一部充满正能量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的励志小说,也是一曲有关英雄梦想的“淬炼和锻打之歌”,作者带着我们重温了一段青春似火、激情燃烧的新兵岁月。
因为作者在新兵连里亲身摸爬滚打过,谙熟小兵们火热的日常生活,再加上他也熟悉山东农村生活细节,多采用鲜活、质朴的生活语言来勾勒细节、刻画人物,因此,小说的故事和人物都非常接地气,无论是叙述语言还是人物对话,都简洁、鲜活而单纯,带着清新逼人的生活气息,明亮、明快和活色生香。
例如写小兵们打篮球,像守阵地一样,为了连队的荣誉,个个豁出命似的在球场上横冲直撞,结果,马大壮的衣服给撕得稀巴烂,回家挨了他妈一顿笤帚疙瘩;小兵秦东久刚进部队那会儿十分想家,晚上像一只豆虫蜷在豆叶上,一耸一耸哭得好伤心;在侯班长眼里,部队医院的漂亮护士,眼睛像两颗毛栗子,手指头嫩得和葱段子似的,而老家里的赤脚医生留给他的印象是:手指头赛过青冈木烧出来的木炭;写新兵们参观那些训练有素的老兵叠出的被子,简直就是一块一块切得很整齐的豆腐干;写一位老兵、郝司务长掏出纸和油脂麻花的烟口袋,从口袋里捏出一撮烟叶子,熟练地卷了一根“大炮”抽起来的样子:浓烟从他的鼻孔眼里喷出来,让人想起火车头……像这样用鲜活、简洁的生活语言描写的细节,真实而生动,在小说里俯拾即是,让人过目不忘。
当然,无论是鲜活的语言还是生动细节,最终都是为了准确、有力地刻画人物形象。小说里塑造了众多小兵、老兵、班长、连长和部队首长的形象,让我们看到了一代中国军人牢记使命、敢于担当、勇往直前、保有血性的品质。以“陈连长”为例。如果说,年轻的新兵们是投入熔炉的一块块生铁毛坯,那么陈连长就像是一位打铁人,他要用自己雷厉风行的带兵方式,把这些小兵锻打成真正的钢铁、真正的战士。新兵何晓凯有点骄傲自满,陈连长揪着何晓凯的耳朵怒吼,像机关枪扫射:“好你个何晓凯!你不得了啦!你尾巴翘得高啊!都翘到天上去啦!你的尾巴像孙猴子的棒子,把天都捅得砰砰响,把天都捅破啦……”陈连长时常挂在口头上的话就是,“我就讨厌骄娇二气!就是要把你们的骄娇二气打掉!”还有,“这是部队!你不是穿开裆裤的奶娃娃……”陈连长带兵虽然严厉无比,但他也有一颗爱自己手下的兵如爱自己的亲兄弟一样温热的心。当马大壮受了伤,陈连长亲自推着自行车,把他送进师医院里打针包扎,回到连里,又扶着马大壮躺下,给他掖掖被子,自己去了炊事班,亲自给马大壮下了一碗面条,上面卧了一个荷包蛋。
小说重点书写的还是“我”和战友们“淬火”般的新兵生活和成长经历。
主人公第一次领到鲜红的领章和帽徽时,就有这样的描写:
我的眼前像是燃起了两团火
——
我的棉衣领子上,有了两面火红的旗帜。
今天我们发了领章和帽徽!发领章帽徽的场面挺叫我激动的,“大家要把名字、部队番号和血型写在这里和这里。”陈连长指着帽子里面和领章后面说。
有人问,为什么要写这些呢?陈连长说,以后打仗你受了伤,得输血,一看这个就知道了,要是输错了血,你就完蛋啦!
于是,“我”和战友们都用钢笔把自己的名字、部队番号和血型,都小心翼翼地填写进帽子和领章后面的格子里。佩戴上了庄严的领章和帽徽,小兵们一个个顿时拥有了一种神圣感和自豪感。“两团火苗在眼前闪耀,我好像在做梦!”
军队的生活是严肃和紧张的。小说描写“我”第一次在夜晚里站岗放哨的那一章,把“我”的心理活动和漆黑的夜晚里的动静写得细致入微,其情其景,栩栩如生:“我”挺起胸膛,睁大眼睛,注视着前方。眼前却是无边的黑暗。头顶的树上不时传来猫头鹰的叫声。那边又有野猫喵喵的叫声。当“我”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那些声音没有了。天上的星星仿佛都冻住了,不再一闪一闪……突然,墙根有团黑影动了一下。“我”赶紧把枪从肩上摘下来,努力地张开嘴,大喊:“口、口令!”“刺刀!回令——”“草鞋!”原来,是侯班长对新兵第一次站夜间岗有点不放心,一直躲在黑影里暗暗陪着自己的新兵。
这样的细节,如果没有亲身的经历与真切的感受,仅靠作家的想象力是难以想象出来的。作家写小兵们的淬炼与成长中的点点滴滴,显然有一个最基本的准则,就是“真实”。他像哈谢克写《好兵帅克》一样,不求“高大全”,只求写出一个个最真实、最鲜活的人物,写出小兵们有血有肉的那一面,包括他们的顽劣、冒失、胆怯、想家等等“人之常情”。主人公爬上药王山时,坐在山坡上朝北边望过去,有一列火车正由东向西慢慢蠕动,火车头冒着白色的烟。朝家乡方向开去的火车渐渐远去,远方也渐渐地隐没在雾霭中。这段描写把主人公触景生情、情不自禁地想念起家乡的心理,写得入情入理,熨帖自然。
小说写到最后,经过一次次淬火和锻炼而渐渐成熟成长起来的主人公刘立宪,告别新兵连,迈开坚定的步伐,追赶着长途拉练的大部队,要去演习的前线指挥部报到了。在他的心目中,“前指”、作战室,才是一个战士、一个真正的军人的岗位。年轻而坚定的战士,迈着雄赳赳的步伐,朝着自己心中的梦想和目标追去。整个小说也在这里,干净利落而又有力地画上了句号。
人民军队就像一道滚滚向前的铁流,整个部队在成长,小战士们成长的脚步,也一步步踏实而坚定地向前迈进,谁也没有后退和落伍。人民军队也像是一座炉火通红的大熔炉,能把所有粗糙、顽劣和胆怯、软弱的少年人,淬炼和锻打成真正的男子汉。“少年心事当拏云,谁念幽寒坐呜呃。”从这些分别来自城市和乡村、有着不同家庭背景的小兵身上,我们也看到了20世纪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那个特殊时代的共和国影像和一个时代的精神风貌,感受到了在那个相对来说比较贫困、封闭和沉闷的年代里的一代青春芳华,以及未曾熄灭的理想主义与英雄梦想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