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料坚实、文本轻松的元史普及读物

    元日战争是个很多人关心，但极少人真正了解的话题。比起蒙古西征的各种史书、专著和读物，元朝东征日本，不管是相关的史书记载和现代作品都少得可怜，即使是作为元史专业研究者的我，脑海中对元日战争的印象，也无非就是忽必烈统治时期曾两次出征，但都因为遇到台风所以惨遭失败。

    北京大学历史系博士周思成的《大汗之怒：元朝征伐日本小史》（山西人民出版社2019年3月出版）从忽必烈登基、建立元朝的大背景写起，逐次讲述忽必烈数次遣使日本，穿插高丽在其中的影响，又讲述日本从天皇、幕府到武士、僧人的反应。进入战争阶段后，还提及现代军人对当时战术选择的评判，并且设计出从现代军事理论出发的进攻策略。

    在内容丰富和严谨的基础上，这本书的可读性值得赞赏，读来毫不费力，饶有趣味，结构安排也独具匠心，有节奏和韵律感。与此相比，史料收集详尽，前人成果全面参考，诸多推断合理可靠，对历史背景和相关事件极为熟悉，旁征博引、史实详尽，态度也客观冷静，这反倒是身为历史学者的本分，是历史作品的基础，对于普通读者来说自然很重要，在我看来是理所当然。

    相比于国内与元日战争相关的书籍寥寥无几，日本方面对这个主题可是相当着迷，不管是专业的研究著作，还是普及读物、文学作品都层出不穷，甚至还有专门描写这一主题的电影、大河剧和动漫作品。虽然在我们看来，两次元人入侵都止步于九州岛的海岸线，对于日本历史在客观方面没有产生特别严重的影响，可是在日本民众心理上，似乎是留下了极深刻的烙印。这也难怪，元日之战的主战场在日本九州，对于元朝来说是一场胜败都无关生死的海外进击，对日本来说却是可能会关乎存亡的保卫战。虽然真正的进攻只有两次，但在第二次征日失败后的十多年中，元朝一直在为下一次出征进行准备。日本作为应战一方，既不能高枕无忧，也无法以攻为守，只能不断加固博多湾海岸线上的元寇防垒，一直修修补补到元代后期，也不敢放弃这个并不能起到太大作用的防御工事。这种心理上的压迫感延续了半个多世纪，难怪日本学者和民众都不断进行回忆和描写。相比之下，我们知道元朝曾出征日本，功亏一篑，但没有多少学者来研究和详细讲述具体细节。也许我们不愿意直面以下事实：“这是一场人祸大于天灾的失败”。如果不去面对真相，我们大概会沉溺于错觉之中：“日本曾只差一步就被征服，仅仅是神风的奇迹拯救了他们。”思成的书给我们看到了更接近真实的历史。

    这本书除了详尽收集中文史料，利用一切文集、志书等零碎记载之外，还大量引用高丽史籍，并充分参考日本学者的研究。这是因为作者的本职工作就是进行多种语言翻译，这为他利用多语言史料和著作提供了巨大优势。除此之外，思成经过专业的史学训练，多年学习元史，对元朝的整体把握也相当出色。他还是一个军事爱好者，对战争史有兴趣。对于军事理论作品和战争史书籍也大量涉猎，博士论文亦是关于元代军事制度的主题，这对于他分析战争中具体战术的优劣，军队组成、战役态势，以及判断武器、护具、骑士战力等也大有帮助。

    要说这本书有什么缺点的话，是写作普及读物时难以回避的分寸感问题。这大概也是我作为专业学者的职业病，虽然绝大部分史实都有来源有依据，但看到超出了史料范围的描写，就在心中产生怀疑，君主的表情，臣子的心态，战士的动作和僧人的决心，这些书中时时进行的描写，作者从何得知？书中难免对一些事件人物作出一两句评语，这样的评语会不会过于上帝视角？

    一般来说，无论是研究著作还是普及读物，都需要作者在史料的基础上依靠逻辑和经验进行推测，得到的作品是一座以史料为基石的建筑物。研究著作必须坚实没有漏洞。作为普及读物，为了做到美观动人，在坚实程度上往往有所牺牲。但《大汗之怒》的建筑，在极少牺牲其坚实性的基础上，做到了风趣优美、引人入胜。在轻松阅读的同时，这本书能够让我们充分了解关于元朝征日的可靠史实，这已经做到了一本普及读物应该做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