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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9年07月10日 星期三

    佛陀与人间的互动

    周凌峰 《 中华读书报 》( 2019年07月10日   16 版)
    《中古时期社邑研究》,郝春文著,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4月第一版,128.00元

        在读郝春文先生《中古时期社邑研究》一书的同时,我无意间看到一张网友拍摄的寺院横梁照片,横梁系石制,上刻字样如下:

     

        院前境安宁社炉下弟子张金秋题公元一九八三年立

     

        这引发了我极大的兴趣,自中古时期(按郝先生的划分标准,为魏晋至宋初)到公元一九八三年,前后一千多年,“社邑”这类基层社会组织能够历尽波澜而传承下来,必然与其独特的功能性有关,其中佛教的影响不容小觑,前引一九八三年仍然存在的某“院前境安宁社”,就是一个鲜活的样本。

     

        敦煌学专家郝春文先生以现存碑刻和敦煌写本文献为基础,精心建构了佛教在中古时代与民间社邑之间的关系,为我们了解佛教中国化的微观过程,特别是佛教与中古时期民间社会组织的互动模式,提供了极为新颖的视角。

     

        众所周知,佛教在其诞生地印度早已式微,反倒在东亚及东南亚仍然保持着相当规模,且与诸方固有文化相结合,衍生出名目繁多的宗派。思想史家对这类跨国界文化交流给予了足够多的重视,唯相对实体化和物质化的“基层架构”融合过程,则少见着墨。但从马克思主义“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经典论述来看,恰恰是这一融合过程,才有可能是支撑佛教薪尽火传的根底所在。

     

        前人已经指出,佛教传入中国后建立的“丛林制度”,是僧团组织化的一大创造,而寺院经济(如享受免税政策的可租赁土地)则是丛林制度得以维持的基础。佛教在中国经济史上的创新点还颇多,典当业(著名的长生库)、互助会社(即社邑)、拍卖和彩票,都很可能滥觞于佛教(杨联陞,StudiesinChineseInstitutionalHistory,1961),这其中互动属性最强的,当属佛教社邑制度。

     

        诚如郝春文先生所言,无论东晋南北朝时期的邑义,还是唐五代时期的佛社,“既是佛教寺院的社会基础,又是其经济、劳动力的重要来源”。佛社的存在对于佛教的广泛传播有着重要影响,“一所寺院所组织的佛社愈多,其经济和社会影响也就愈大”。

     

        在皇权高度集中的中世纪中国,佛教、道教与皇权之间多边磨合时的边界,并非总是很好把握的,葛兆光先生就曾描述早期道教“一方面要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成为军事或准军事化的组织方式,并小心翼翼地躲开可能干预世俗管理权的嫌疑”,而佛教以其外来身份,更见猜疑,历史上著名的“三武一宗之厄”均发生在中古时间段,就是一个明证。处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佛教寻求新的发展路径势在必行。与秦汉时期就已经高度发达的“社”相融合,意味着佛教通过世俗化和本土化努力,获得了新的生命力,若以此为评估标准的话,同时传入中土的西来诸教中,佛教取得的成绩确实独一无二。

     

        《中古时期社邑研究》一书的特点,还在于以近年来发掘的文献资料,结构成详实的个案,以便读者直观了解佛教与社邑结合的丰富细节。郝春文先生引用北齐天保三年(公元552年)《邑社曹思等石像之碑》,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相对高大上的社邑人员名单,这份名单中,囊括了从正二品征东将军以至平民百姓在内的数十人。不妨推想一下,在官民地位悬殊的中世纪,佛教社邑能够提供一个超越地域、阶层、宗族的新型社交平台,其“进步意义”不言而喻。再联想到二十多年之后,北周兼并北齐,全境推行辟佛政策,这个佛教团体可想而知是保不住了。

     

        佛教对中国文化,特别是艺术史的一大贡献,就是各种造像活动,佛教社邑于此贡献不浅。遍布大江南北的造像和碑刻中,除了那些帝王将相供养的皇皇巨制,更多的恐怕还来自于社邑成员的涓滴之功。受郝先生启发,我们在风景名胜区欣赏造型各异的佛教艺术品时,如果多分出一些目光,去探视那些刻画在础基角落处的普通人名姓,是不难理解凡俗人士结缘神灵的迫切之心的。

     

        中国古代,在同一地缘环境下,宗祠作为宗法制内血缘关系的纵向纽带,一度获得官府层面的许可,拥有宗族内部民事裁判权,当然也肩负着一定的救助义务,是为“三纲五常”赋能的基层单位。在官府和宗族之外,地缘性的民间事务,也不能总处于真空状态,需要有信用的社会组织来参与推动,这个时候,以神权为背景的社邑的存在价值就凸显出来了。

        《中古时期社邑研究》将较大篇幅用来揭橥佛教社邑的社会功能性。例如在举行丧葬和其他社会互助活动时,社邑无疑起到了很积极的作用,甚至还出现了专门的女性结社。敦煌文献中不乏此类事务的记载,如某年七月一日社司分面粉:“王流子妻将面贰斤,王二婆将面壹秤半”,且注明“是自家秤”,几个妇女从社邑中分得粮食的情形,跃然纸上。可见,社邑以其小型化、灵活化的特点,介入生活之深,是政府和其他力量所难能取代的。今天论者常说的“民间活力”一词,在此体现得一览无余,所谓“有国家而无社会”的断语,或可稍稍框定一下范围,才更加符合历史真相。

     

        中世纪过去已经一千多年,囿于传统史家著述时的视野框架,想要从帝王将相一元结构的文本中,寻找那些古今一以贯之的民间生活史料,戛戛乎其难哉!幸好我们有了敦煌文书这样的宝库,为观照“人间”提供了可资利用的海量资料。郝先生在《中古时期社邑研究》中讲述的“故事”内涵,其实是可以一直延伸到今天的。更多的史学界、社会学界同仁做田野调查时,不妨以此书为先导,看看网络搜索引擎中找不到的小人物,有着怎样卑微的期盼,有着怎样卑微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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