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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9年06月05日 星期三

    也谈《红楼梦》庚辰本与程乙本

    郭晓斌 《 中华读书报 》( 2019年06月05日   14 版)

        白先勇喜爱《红楼梦》,其小说创作深受《红楼梦》影响。近年,白先勇将其在台大的讲课记录整理成书,出版了《白先勇细说红楼梦》,推广宣传《红楼梦》尤其是程乙本,引起较大反响。最近,由白先勇主编的《正本清源说红楼》一书出版,他在北京的新书宣讲会中,仍以庚辰本与程乙本的比较为演讲主题。由于白先勇的推动,“《红楼梦》程本、脂本及艺术研究”学术论坛近日也在北京召开。除白先勇外,胡文彬、刘世德等著名红学家与会,讨论热烈。那么,《红楼梦》庚辰本与程乙本,究竟孰优孰劣?

     

        笔者认为,白先勇对程乙本的肯定有一定合理性,而且可以引起大众对程乙本的重视,这是有积极作用的;然而,单纯地扬程抑庚,未免把一些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了。白先勇先生是笔者非常尊敬的小说家,但在《红楼梦》的相关问题上,笔者谨在此作小小讨论,与白先生商榷,并就正于方家。

     

        《红楼梦》庚辰本只有78回,程乙本则有120回,两本比较,首先涉及到后四十回的作者问题。这一红学公案聚讼纷纭而莫衷一是。白先勇认为,后四十回是曹雪芹原作,高鹗和程伟元只是做了整理工作。他说,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我们应该相信高鹗、程伟元的话;而且从后四十回来看,无论情节还是人物,都与前八十回大体接榫,换一个人很难续写。果真如此吗?

     

        白先勇认为一百二十回的《红楼梦》皆出于曹雪芹之手,首先是因为程伟元为程甲本所写的序。程伟元在序中说:“《红楼梦》小说,本名《石头记》。作者相传不一,究未知出自何人,惟书内记雪芹曹先生删改数过。”程伟元所指,即“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批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程伟元还说:“然原目一百廿卷,今所传只八十卷,殊非全本。……爰为竭力搜罗,自藏书家甚至故纸堆中无不留心,数年以来,仅积有廿余卷。一日偶于鼓担上得十余卷,遂重价购之,欣然翻阅,见其前后起伏,尚属接榫,然漫漶不可收拾。”注意,程伟元从未说过,也未表示肯定,他所搜集到的后四十回有曹雪芹的署名,是出自曹雪芹手笔的原本!否则,他就不会说“究未知出自何人”了。他赖以作出可能性推断的根据,仅仅是因为见到的后四十回,与前八十回“尚属接榫”而已。

     

        其次,高鹗、程伟元在程甲本的序和程乙本的引言中所说的话,时至今日,凭借现有资料,我们无法确认后四十回的作者是谁,但按照白先勇的说法,如果是有人续书,他没有必要撒谎,把自己的功劳平白无故让给别人。古代文人为让自己的作品能够流传,不惜假托先贤或名家之名,从《黄帝内经》《孔子家语》到《二刻醒世恒言》等明清小说,莫不如此,以致很多古书我们都无从查考其真正作者。同样道理,在《红楼梦》前八十回已经“每传抄一部”,便“得数十金”的形势下,续书作者自然打着后四十回是原作的旗号,才容易吸引读者。

     

        当然,也可能程伟元、高鹗确实不知道续书作者是谁,但这不表示,他们在程高本的序和引言中说的全是真话。程伟元说“究未知出自何人”,但是他在依据大量《红楼梦》抄本进行整理、校勘时,不可能看不到抄本中的脂批。脂批里明确说“余谓雪芹撰此书,中亦有传诗之意”“缺中秋诗,俟雪芹”“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等语。程高本将脂批一概删除,并把书名改为《红楼梦》,把脂砚斋的痕迹全部抹掉,可能是为了让后四十回名正言顺地存在。前八十回有脂批,后四十回无,而且很多情节又与脂批的提示矛盾,自然不利于让人们相信后四十回是原作。再者,程伟元说“原目一百廿卷”,迄今为止我们已发现了十余种抄本,却没有看到一种抄有一百二十回的回目。根据那条“今书至三十八回时,已过三分之一有余,故写是回”的重要脂批,可以证明原书绝非一百二十回。另外,既然程伟元也说“今所传只有八十卷”,大家几乎都没见到后面的内容,甚至连畸笏叟也无法找到,说“被借阅者迷失”,何以与曹雪芹毫无干系的他偏能搜集到这个孤本(程、高说“更无他本可考”),且孤本残卷又恰都陆续流散至他手中?种种证据都表明,高鹗、程伟元的话并不可信。

     

        至于白先勇说后四十回无论情节还是人物,都与前八十回大体接榫,换一个人很难续写,则是主观感觉。事实上,有大量铁证可以表明,后四十回有很多人物的性格逻辑和情节的发展并不与前八十回接榫,也与脂批相悖。这证明曹雪芹的手笔以及神韵和境界不是一般人能模仿的。这类例子很多,如后四十回的掉包计,历来为学界诟病。周汝昌先生多次指出,掉包计是对《红楼梦》主题的重大误读和矮化。《红楼梦》不是爱情小说,更不是写三角恋爱,在这一主题维度上,“千红一哭”“万艳同悲”才是最终的旨归。而且这一情节设置,违背了贾母和王熙凤等人的性格发展逻辑。

     

        总之,高鹗、程伟元即便不是续书者,至少也是续书人的包庇者。无论他们是出于希望小说成为全璧、以便流布的善意,还是别有用心,都在掩盖后四十回的事实,希望促成一百二十回的《红楼梦》传世。对于后四十回,白先勇如果只是猜测可能混有部分原稿,无妨以一家之言存在;但要是坚持后四十回确为曹雪芹原作,又无法对学术界的质疑做出具有学理性的回应,就未免有点盲目了。

     

        第二个问题,就是庚辰本和程乙本的优劣。白先勇认为程乙本文字更优,更应该向大众推广。他深感自从八十年代初人文社与红研所推出庚辰本的《红楼梦》(以下简称“红研所本”)后,程乙本已渐不为人知,应予以扭转。

     

        红研所校注的以庚辰本为底本的《红楼梦》,并不直接等于庚辰本。大众广泛阅读的红研所本,是红研所以庚辰本为底本,参照多种版本校勘而成。白先勇所举的程乙本更优的例子,有些并非程乙本独有,而是脂本系统中本就存在的,红研所的专家也都做了一定参考,只是见解未必都与白先勇相同。红研所的专家从未表示庚辰本就是完美无缺的版本,何况作为过录本,由于抄手水平参差不齐或擅做修改导致的错讹本不可免,否则就不需要采用其他版本进行校勘,并在每一回末出校记供读者参考了。由于白先勇把红研所本与庚辰本混为一谈,所以他在一些问题上的观点与红研所专家的见解不同,和真正的庚辰本无关,使得这种比较失去意义。

     

        再者,白先勇因为推崇程乙本,尽量举对程乙本有利的例子。程乙本的问题学界早有公论,这里只举典型一例。在脂本系统中,神瑛侍者夹带石头下凡,神瑛侍者化身贾宝玉,石头即变成宝玉出生时口衔的美玉,关系清晰,逻辑严密。而到了程乙本中,石头却摇身一变,直接成了神瑛侍者,这就使得叙事逻辑和人物关系出现严重混乱。按照程乙本的逻辑,石头最终到底变成了贾宝玉还是那块美玉?既然石头“灵性已通,自去自来,可大可小”,又何需这一僧一道帮它携入红尘?更何况初次见面,石头一句话还没说,并未“凡心已炽”,一僧一道便说要带它到红尘中去,岂不是莫名其妙?再者,既然石头被一僧一道带走,携入红尘,为何后面又说它“各处去游玩”,跑到了赤霞宫中?对脂本的大量窜改,造成程乙本的种种自相矛盾之处,以至于无法自圆其说。

     

        还需要指出,即便是白先勇认为程乙本更优的例子,也有很多在解释上难以让人信服。在此仅举两例。其一,对于庚辰本第二十五回回目中的“魇魔法姐弟逢五鬼”(白先勇引用有误,无论红研所本还是里仁书局本,都作“姊弟”),白先勇说“这关系不对,凤姐跟宝玉不是姐弟,是叔嫂”,这显然是错误的。凤姐和宝玉固然是叔嫂,但同时又是表姐弟的关系。后者有直接血缘关系,当然更显得亲近,在称呼上更容易被双方认同。比如在第七回回末,凤姐和宝玉回荣国府时,宝玉便称凤姐为“姐姐”;而凤姐也经常亲密地称宝玉为“宝兄弟”。其二,第八回庚辰本回目是“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探宝钗黛玉半含酸”,后半节写了很多细节表现黛玉的尖酸刻薄和吃醋心理,白先勇说:“吃醋不见得含酸,这个‘酸’字下得不好。黛玉,林姑娘,是何许人物!酸字用不到她身上。”何以林黛玉这样的人物就不能用“酸”字形容?

     

        综上,笔者认为,无论是以庚辰本为底本的红研所本,还是程乙本,抑或其他版本,都各有优缺点,很难以截然的好坏来定论(正因不存在完美版本,周汝昌先生才要汇校百衲本的《红楼梦》)。尤其是很多文本对读的例子,孰优孰劣,对于读者而言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必也无法定于一尊。白先勇推崇程乙本没有问题,但应尽量保持客观态度,进行严谨论证。

     

        一直以来,中国大陆都在出版各种版本的《红楼梦》,包括程甲本和程乙本。即便是人文社,在推出庚辰本为底本的《红楼梦》后,也并没有废止他们最早出过的程乙本。人文社的程乙本从九十年代至今,同样再版重印过很多次,销量不俗。《红楼梦》的校勘和出版一直以来都是百花齐放,读者可以自由选择,并不是像白先勇担心的那样,大家都冷落和忘记了其他版本。每一个读者,都有自己心目中的《红楼梦》。与其灌输给读者一种此优彼劣的观点,不如将各个版本的《红楼梦》呈现,让读者自由选择、感受和辨析——这或许才是我们更应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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