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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9年05月22日 星期三

    父亲与他的博客

    郑任钊 《 中华读书报 》( 2019年05月22日   10 版)
    《胭脂与焉支——郑张尚芳博客选》,郑张尚芳著,上海教育出版社2019年4月第一版,65.00元

        父亲是2006年73岁时开始写博客的,那时新浪博客刚刚兴起没多久。父亲永远对新鲜事物保持好奇心和兴趣,经常看到报纸上或网上有什么新词或新事物就来问我什么意思。有一天,他来问我“博客”是怎么回事,于是我就帮他开了新浪博客。

     

        刚开博客的时候,他还不太会操作,也不太会写适合博客的文章。最初发表的几篇博文其实是我根据他的学术论文作摘编后发布的。父亲学习能力很强,很快,他就自己上手了,一开始是他写好,我帮他排好版发上去,后来他就可以自己写自己发,只在显示不正常的时候我帮他调一调,或者需要插入图片或古文字的时候,他才找我帮忙。

     

        父亲对博客上的文章向来是很认真的,博文经常是改了好久才发上去,发上去之后又改好几遍。即使已经完全可以自己发博客的时候,他也总是坚持先让我看看。常常我一回家,父亲就说:“你来看看,我今天又写了一篇新博客,解决了某某问题。”有时候我很晚回家,父亲还在等我:“等了你一天。看看我这篇新博客有没有问题,我好赶紧发上去。”他不在北京时,还会发短信让我去看他新发的博文。

     

        父亲学问广博,熟稔音韵学、方言学、周边民族语言,对古代历史、古代文学、训诂学、古文字、简帛、历史地理及《周易》等经籍都有研究,他甚至对古人类学也一直保持非常浓厚的兴趣。因此他的博文是以语言文字为主轴,而在多个领域内纵横驰骋,各种材料信手拈来,熔于一炉。许多博文破除旧说,正本清源,尤其如《“支那”真正的来源》《史书中日本为什么叫“倭奴”?》《胡同非借自蒙古语水井》《“床前明月光”,究竟是哪张床?》《吐蕃的“蕃”究竟怎么念?》《朝韩语朴姓不读“Piáo”》《“胡”人的原语》《东西为什么叫“东西”?》《“塞思黑”“阿其那”不是猪狗》《张爱玲传播的通俗语源》等篇,纠正了一些流传甚广、影响颇深的谬说。

     

        父亲非常乐于在博客里与网友交流,热心回答网友提出的各种学术问题。有一回,有网友在留言里发了一个根据父亲上古拟音制作的电视剧《封神榜》片段配音,父亲很是赞许,就让我把视频转发到他的博客。这篇《喜见影视上古音配音》的博文,回忆了他年轻时与潘悟云先生抄书、排比古音字表的工作,鼓励年轻人下功夫探索和试验,还对视频中的配音和字幕提出了修改建议。

     

        对博客这种形式,父亲很喜欢,一旦有新的想法,马上就可以形成文字,发在网上与大家交流。他的博客大概保持一个多月就更新一篇的频率,有时候甚至一个月有两篇。父亲的博客内容丰富,语言通俗,经常有新观点,很快就成为卓有影响的学术博客。截至2017年底,他一共发了105篇博客文章,每篇都有不错的点击量。有几篇还被新浪推荐到不同频道的首页,点击量更以数万计。2006年12月6日,父亲应邀去新浪直播间讲“中国古代的‘普通话’”。那天父亲兴致很高,回答了主持人和很多网友通过网络提出的问题。访谈的记录后来发在了博客里,主要内容以记者问的形式又发在了《光明日报》“国学”版上。

     

        2009年,《语言文字周报》的“史语漫话”专栏开始登载父亲博客上的文章,父亲的博客得到了更大范围的传播,尤其是得到了更为专业的传播平台的支持,在学界也产生了更多影响。周有光先生正是看到《语言文字周报》刊载的《“支那”真正的来源》,来信表示“茅塞顿开”,并邀父亲至家面谈。

     

        2017年,上海教育出版社欲将父亲的博客文章结集为《胭脂与焉支——郑张尚芳博客选》,选目及初稿父亲都曾亲览,参考书目由父亲亲拟,出版社也多次就编辑出版问题与父亲沟通。这本书现在终于出版了,虽然父亲生前没能看到这本书,但我想他在天堂一定能看到,一定会很高兴的。

     

        对父亲来说,世界上最大的事情莫过于学术。只要能从事学术研究,他就有欢乐,人生就有意义。这支持他走过了文革的昏暗岁月,也支持他走过了学术生涯中“连遇魑魅”的时期。从2015年之后,父亲身体就不大好,但他一直坚持写作,每年都发表5篇以上论文,编出了《温州方言文献集成》与《浙江省语言志》,同时还有多部书稿进入出版程序。他最后一篇博文是2017年11月16日发布的《说“查”与“虘”》,那个时候是他两次住院的间隙,正在老家疗养。11月底,他准备回京参加第50届国际汉藏语言暨语言学会议,考虑到他的身体,我本来劝他不要去。但他说,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参加了,没有下次了。听了我不禁潸然泪下,只好把他接回北京参会。再次住院后,他念兹在兹的还是学术。他曾伤感地对前来探视的潘悟云先生说:“我现在写不了东西了。”也曾向我母亲抱怨:“我现在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能写文章,也不能敲电脑。”

     

        他那时候一直想发一篇关于“转注”的博文,想厘清长期以来对“转注”造字法的误解。他认为“转注”是取音义相类同源字来翻新,按别义需要在旧字上改窜笔划加区别(如:句-勾,刀-刁,荼-茶,已-巳,角-甪,小-少,大-太),或添加形旁(如:令-命、七-切、東-種、它-蛇、莫-暮、北-背)、声旁(如:老-考,网-罔、晶-星、夕-夜、鬥-鬭)成分来分化,因此一般统称的“形声字”中其实包括部分转注字,它们是假形声、真转注。可惜这篇博文最终未能成稿,幸好之前他已经完成了论文《重视转注——同根分化字对古音研究的重要作用》。由于父亲的学问我尚未入门,对本书内容我不敢多说,这里只能交代一些背景。父亲一直希望我能在学术上继承他的衣钵,可惜上大学的时候不懂事,坚持自己选择。后来虽然也几次跟父亲学习音韵学,但都没有坚持下来。每思及此,我真是痛悔不已。好在父亲的学术,有潘悟云先生带领一众弟子发扬光大,父亲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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