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随笔的随笔

    随笔，一个非常得体、非常合适而且优雅的文学体裁的名字。随笔之所至，随心之所想，又随意地写下来，笔到意至，意到笔停。

    随意地读优美随笔，也是惬意的，舒缓而隽永，如饮山泉，如品清茶。

    然而这美妙的文学形态的命名，是谁的创作？

    据我的推断，是宋人洪迈。他著有《容斋随笔》一书。他在这本书的开篇中说：“予老去习懒，读书不多，意之所之，随即记录，因其先后，无复诠次，故目之曰随笔。”由此可见，他不是取用别人的创造，不是袭用已有的定名，而是他自己的命名。《容斋随笔》之取材、叙事、行文，的确随意而行，随意而书，长短由之，事毕意到笔停，不铺陈、无敷衍、去闲言，内容含逸闻趣事、历史掌故、人物品藻、训诂考证，文笔潇洒自如，清顺畅达而有余味。读来增长知识、获悉掌故，温历史之故，知世事之新，启迪知人论世的识见。洪迈以作品为随笔文确立了主要艺术特征：内容富知识、学问、趣味，文笔具潇洒隽永之韵味。

    中国现代随笔则比较重思想，于历史之记叙、知识之传输、趣味之赏玩中，注入思想，故议论甚多。这是洪迈随笔的变异与发展。

    外国文学中似乎向来无“随笔”之称谓，“Essays”译为“随笔”如“蒙田随笔”“伊利亚随笔”都是翻译的“中文归化”。其实它和散文是一字二译。

    说到《蒙田随笔》《伊利亚随笔》，虽与《容斋随笔》同一称谓，其实是大异其趣的。《蒙田随笔》，启西方随笔散文之滥觞，为欧洲随笔奠基，洋洋大观，思路开阔、议论宏富、见解新颖、文笔挥洒开豁。他标榜“我写我自己”，但内容完全不是“自述自我”，其实是写“我的”思想、见解、理论，议论风生，恣肆汪洋。蒙田随笔以议论胜，以思辨为上。诸如论忧伤、论撒谎、论预言、论坚毅、论节制、论年龄等等。查尔斯·兰姆的《伊利亚随笔》是英国散文随笔的典范。“那些亲友印象、往事回忆、伦敦见闻、世事观感，都是‘近取诸身’，无需远求，烂熟于胸，左右逢源”（《伊利亚随笔·译序》）而其文笔，“任直感，重个性，师造化”，去古典主义旧框，立浪漫主义情怀，“跌宕多姿，妙趣横生”（同上）。他叙事、讲故事、抒情、议论，挥洒自如，展现了英国散文的雍容华彩。兰姆随笔叙事抒性情，记人记物，长于叙事、优于抒情、文笔清泉淙淙，逸趣横生。我常想，中文译兰姆随笔，一如外文译唐诗，内容大意达矣，然语言的意韵多失，无可传神。

    此外有许多我们编译为随笔的欧洲大家的作品，或是议论文章、或是抒情散文、或者就是诗，实未达“体式”规范，算作随笔，是有些“混乱”的。倒是有些日本作家的随笔，颇有中国随笔神韵，又具日本文章之清醇散淡，韵味淡雅的传统，却具有现代文字意境之美，而不同于《容斋随笔》的中国古典美。比如德富芦花、东山魁夷的随笔，便是其中佳品。

    中国当代随笔，可以考虑继承洪迈之传统，吸收欧美随笔的思辨议论之长，也借取日本随笔的清新，来改革文字的精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