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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9年04月10日 星期三

    “红梅香雪海,柯柳笑春风”

    ——回忆我与红柯老师的交往

    王鹏程 《 中华读书报 》( 2019年04月10日   07 版)
    红柯

        第一次见红柯老师,是在2015年11月29日的一个晚宴上。

     

        之前读过他的作品,见过他的照片,但印象还是停留在纸上。见了面,平板的印象一下子立体活跃了起来——这是一个壮实敦厚、蕴含着火山一般激情的岐山汉子。尤其是他那一口地道淳朴的西府腔,更是让我觉得亲切无比——有如置身老家的街道上,听老乡们聊天。我老家虽属咸阳,但与宝鸡的扶风、麟游毗邻,西府话也是交流必备。自小听惯了西府话,因而他的声音听起来特别爽耳过瘾。不知道他上课是否用普通话,西府话固然难懂一些,但却有文化底蕴,也很有表现力,那也是他念兹在兹的周朝正朔。好奇的还有他那自来卷的头发,猛一看,新疆人!一开口,才知道是地道的西府人。或许,就是这头自来卷,冥冥中引发了天山的召唤。也或许远走新疆的十年,使得他的自来卷更新疆化了。

     

        他也听过我这个小人物,但表现出的热情,却是相交已久的老友的礼数,让人手足无措。他挪凳子,斟酒,用西府话礼让,闲聊,我如同到了西府亲戚家。我紧挨他坐着。大家举杯,他举茶,问理由,说是心脏不大好,医生不让喝。这令我有些意外。在新疆,妇女喝个半斤八两也是司空见惯。看他壮实的身体,喝酒应该没问题。不过转念一想,可能之前在新疆喝得太多了,喝伤了身子。人到中年,身心俱累,他写作那么辛苦,注意身体是对的。他说他很注意锻炼,散步,瘦了不少,也打坐,常能听到腹内的辘辘声。我颇为好奇,席间人多,不便多问。自此,通过微信,我们有了联系。

     

        他经常在朋友圈发一些关于新疆的东西,有历史、舞蹈、民族风情,偶尔也发自己的作品和读者的评价。我也因此长了不少知识。作为一个作家,他跟大多数作家一样,很注意读者的反应。我身边有一个他的粉丝,对他很崇拜,我告诉了他。他很快寄了签名的书来,我也沾光有一份。我在他的隔壁,直线距离不过一里地,他用快递寄过来,我觉得有点浪费,完全可以吩咐我过去拿。后来一想,作家忙,处事也人各一套,邮寄总比见面拿要利索简便一些。后来证实果然如此,那时候他大概正忙着写《太阳深处的火焰》。

     

        倘不是后来受李遇春先生的委托,编“红柯研究专辑”,我们的交往也就这样。他发朋友圈,我学习,然后点赞。我很少发,但点赞却很勤。大约是2017年放暑假前,华中师大的李遇春先生,委托我在他主编的《新文学评论》杂志主持一期“红柯研究专辑”,大概发在2018年第1期,稿子由我来组,并要撰写“主持人语”。起初我推辞,因为自己只看过他的部分作品,留有印象的只有《美利奴羊》和《西去的骑手》。李先生的盛情难却,也因为其他原因,我就应承了下来。第一次组稿,没有经验,才知道组稿的难场。《新文学评论》既非北大核心,亦非南大核心,作者难免弹嫌,有好稿子都是待价而沽。一个月下来,只组到两篇,还都是研究生的,我不免有些慌乱。情急之下,便联系红柯老师,要他提供一个研究他的比较到位的学者的名单。他介绍了几位,我与之取得了联系,说了稿子的要求和截稿时间,并要求可能的话,让红柯老师看看,提提意见,以臻完美。

     

        联系逐渐多了起来,但多是红柯老师主动联系我。我不擅交际,也怕搅扰人,尤其是作家,作息跟我们平常人不大一样,不敢贸然打扰。记忆很清的是2017年7月31日晚,我们聊了很久,大概到次日凌晨一两点吧。当时我在医院里,了无睡意,所以记得很清。起初聊的无非是放暑假没、假期有什么计划之类的寒暄,后来不知怎么聊到学校的管理上来。他牢骚很大,说他不会用电脑,因为迟登了成绩,教务上给了他一个通报批评;学校不给写作方便,他既要上课,还要写东西,从来没有创作假,把人当牛马一样使唤。比如南大对毕飞宇,就很宽松。还举到其他例子。我只能安慰,并劝他多保重身体。他所在的学校我虽不是很了解,但也知道一些,管理上的确不够人性化,有点像中学。他离世后,我有次遇到他的一位同事,问及他说的一些情况。他的同事不说什么,只是摇头叹息。他的遭遇,也是作家到高校所遇到的普遍困境。他将牢骚、愤懑、不满和讽刺,全部写进了最后一部长篇《太阳深处的火焰》。这是一部当代知识分子的现形记。反过来,如果没有这番遭际,《太阳深处的火焰》也绝不是这样的面貌,甚至也写不出来。不过,当他有意地更多地介入社会现实的时候,他小说的特点被破坏了,不好读了。

     

        到了年底,我有些着急。我组的两篇已经交稿,红柯老师介绍的几个作者,还有一个没有交稿。红柯老师转给我的几篇,写得很客观,很到位,也没有回避问题,是这组稿子里质量最高的。我急着写“主持人语”,没交稿的那篇,只好空着。写好“主持人语”,已经是腊月二十四。我连其他几篇稿子一并发给他,也是让他催催剩下的那篇稿子,自己则忙着处理其他事情,准备过年了。2018年2月15日(除夕)晚上7点20,红柯老师一连发来三条微信:一条是“这波新疆舞,跳得真是漂亮!好久没看过这么歹的舞蹈了,我循环了100遍……”;一条是“鹰的重生,百看不厌,请送你身边的人”;一条是嵌有自己名字的拜年春联——“红梅香雪海,柯柳笑春风”。我急忙回拜,所说的无非是新年快乐、身体健康、阖家快乐、创作丰收之类的套话。对于新疆舞,我一无所知,这个视频让我深切感受到了新疆舞舞姿之优美、旋律之欢快、场面之漂亮,接连看了几遍。鹰的重生,不禁让人想到死亡中的再生与灵魂的涅槃。红柯老师似乎借此隐喻自己创作的裂变,他去世前的创作已表现得相当明显。现在想来,第二条和第三条,隐隐约约已有告别之意。他当然也绝难料到,他生命的时间只有一个多星期了。2月20日(正月初五),他转来了最后一篇稿子(作者弄丢了我的联系方式,联系不上我)。我急忙补充到“主持人语”中,并在当日转给了李先生,此事就算结束了。

     

        岂料“红柯研究专辑”编讫四天后——2月24日即戊戌年正月初九清晨,竟传来红柯老师猝然离世的消息。我瞬时懵了,急忙联系一讯息灵通的作家朋友。前一天也就是正月初八晚上十一点,我驾车返回西安,整个古城依然沉浸在春节的喜庆当中,摇曳的灯笼火热而温暖,我蓦然想起他新出的长篇《太阳深处的火焰》,谁料这是如何让人难以接受的预兆和感应啊!噩耗是真的。我半天缓不过神来。在后来重写的“主持人语”里,我用这样一段话来描述朋友们和文坛的震惊和悼挽——“难以接受的震惊,如同电击中的木然,揪心的痛切与哀息,一霎拉间在微信朋友圈飞速传布开来。天道无亲,难与善人。这员‘陕军’中最富活力的中年骁将的陨落,使得这个曾经辉煌的阵容一下子出现令人难以接受的空缺和寥落!大家也不敢去揣想,这样一个正值壮年、抱负巨大的极富才华的作家,在撒手人寰时,该有多少不忍和不甘!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这位生于岐山、跃马天山的西府汉子,冥冥中竟又一次没有跳脱出历史诡秘的谶命,让人何等凄恻和惘然!”出师未捷,使命未完,抱憾终生,这是红柯老师人生未完成的永远的痛!这也是当代文坛永远的巨大遗憾!我觉得,红柯老师的意义在于,他以自己的小说叙事,使杜甫的那句名诗——“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获得了不曾有过的沟通与现代意义。他充满智慧和激情的探索,虽因天不假年戛然而止,但他创作所留下的丰富而辉煌的艺术光焰依然灿烂夺目,短期内尚无人可以填补,必将给后来者以无限的滋养。

     

        红柯老师去世后,李遇春先生强压着悲伤,声音低沉地打来电话:“再补充几篇文章,重心编辑一下,主持人语你也重写一下。”再次编辑的时候,字里行间都是红柯老师矮壮的身躯,那头卷发,那些淳朴的西府话……他最终没看到这期专辑,也没想到经由自己之手的研究专辑成了悼念专辑。真是让人痛煞肠断呀!

     

        春风又绿长安城,紫恨红愁千万种。转瞬间,红柯老师离开这个世界已经一年了,倘他泉下有知,愿他如自己的嵌名联所说的那样——“红梅香雪海,柯柳笑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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