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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9年03月06日 星期三

    我与《中日交流标准日本语》的故事

    《标准日本语》,连接心灵的桥梁

    山尽 《 中华读书报 》( 2019年03月06日   14 版)

        我更愿意把《标准日本语》看作一架桥梁。它曾经短暂地,连接过我和另一个人的心。

     

        高中的时候,我遭受着校园暴力。因为一些琐事,被全班的女生孤立。被孤立的感觉不太好。没有经历的人,可能难以想象那种走在桌椅之间的走道也要侧着身子、屏着呼吸,生怕碰到什么的感觉。动画里有很多关于校园暴力的情节。而结局里,大多受害者会得到救赎。《Another》中,被全班当作不存在者的少女见崎鸣,和我的境遇是何其相似。而转学生榊原恒一,打破沉默的螺旋,走向她,伸出手。那之后,鸣的世界里,阴霾才逐渐散开。光照射进来。我反复地看《Another》,等着我的榊原恒一……我只是没想到,他后来真的出现了。

     

        我开始向往另一个国度。如果在日本,就没有人知道以前的我,亦没有人知道我以前犯的错。我可以重新开始。有一条路:留学。尽管是很狭窄的路……但有那么一点希望。想要留学,离开这里——这便是开始学日语的契机。从五十音开始,あいうえお——这些字符烂熟于心后,开始找教科书。我选择了《中日交流标准日本语》。按照别人的推荐,这是一本最佳的日语自学教材。

     

        每天放学,我就跑到图书馆,找角落坐下来,听着录音一点一点地摸索。一个人学得磕磕绊绊……却一直没有放弃。每学一个动词变形,都感觉像驾车。我沉迷于这种不断进步的语言进程。也许标日给了我一种坚实的,前进的力量——为什么呢?大概是高三生活中复习占绝大多数,因此只是不断地查漏补缺,温习旧识……每当我看透那些题背后考察的本质,便索然无味。但标日不同。每翻开一页都是新的语法、新的知识点、新的单词表……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还能怎样以新语言表达旧事物。我想说的很多句子,结构我仍不明了。其他日语教材虽然也是如此,但……初恋?总是让人永远铭记的(笑)。

     

        我浅读过几本名字夸张的日语教材,以漫画为指引的,以对话来取巧的……但像一片花里胡哨的空热闹;我仍只能回归到标日平实的怀抱。我已经习惯了连贯的课文,属于标日的故事使我安心。把一整页密密麻麻的单词表,从一字不识到记得滚瓜烂熟这一过程的美好仍历历在目。在高三所有人都恨不得像从海绵中挤出水来一样,挤出时间来学习时……我任性地,一遍遍地学习着与高考毫无干系的东西。

     

        高三后期,老师们基本放任大家自主复习。而我就趁这种时候偷偷去图书馆。上课时的图书馆空荡荡的,一片清静。多来了几次后,我发现有人和我一样逃离课堂,沉迷于白日的图书馆。那个隔壁班不知道名字的男孩子总是坐在靠窗的位置,翻着纸质资料。那堆资料下,还压着一本鹅黄色的书。大概没那么巧吧……当时这么想着。以为他也是高考的反逆者,又或许是某个成绩优异的家伙,不屑跻身于哄闹的教室中一来二去的,渐渐面熟了。但没什么打招呼的必要,仍然默默。我与他坐的位置不远,偶尔抬头,眼神相碰,便各自避开。关系变近的契机,是我穿梭在外语书架中找一本日语字典。转过书架,看到他的手里正是我想找的字典。我便等着他查完,好接过来看看。他查的时间略长,似乎感觉我一动不动,便抬起头来扫一眼,又顺着我的视线滑向字典。

     

        他问我。“你要查这个吗?”“啊……嗯。”“你也学日语?”“对啊。”他似乎觉得很惊讶,便把字典塞给我。“那你先查吧。”“……好。”我不太熟练地翻着字典,翻来翻去也没找到想找的页面。可能是等得不耐烦,他出声:“你要找什么?我帮你看看。”我便带着他来到我的位置,指着标日配套练习上的一个句子。他低声念了一遍,把意思翻译出来,解释了我的问题。“……就是这样。明白了吗?”“谢、谢谢你……”“没事。有什么问题再问我,我也是从标日学的,简单点还是会的。”他转身要回去查他的字典,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我说,“你是七班的吧?我是六班的任博。你也要留学吗?”“没有……我是兴趣。”兴趣?他似乎有点失笑。我听出来那隐含的意思:你不用高考吗?“不行吗……”我嘟囔着。“行啊,行。”任博笑了起来。我一直看到的他,都是低头蹙着眉,好像他看的那些资料很让他苦恼似的。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很有感染力,说是憨憨的也好,像要把笑容完全展露出来——他的牙齿很白,嘴唇红红的。他并不矮,可我觉得他笑起来,像一个真诚的小动物。

     

        这之后我常常问任博一些问题。标日虽然是自学教材,但没有老师的讲解,理解力不好的我学起来还是偶尔感到吃力。很多问题都很笨,但任博一直异常耐心。他是个神奇的家伙,你离他稍微远一点,就觉得他皱眉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带着一种膨胀的疏离感;但走近到一定程度,他就会抬起头,露出小动物似的笑容,友好得让你认为刚才的冷漠感都是错觉。也许这是他天生的气场,以至于一开始在图书馆之外,譬如走廊打水的时候碰到他,我都慑于他无端的陌生感,打算无视他;但他会维持着那个面具似的表情,一路走过来,擦过你的身边。然后拍一下你的肩。我猛地回过头,他已经走远了。渐渐地我习惯了他这种奇怪的打招呼方式……因为是隔壁班,碰到的几率很高,于是常常,两个排斥在正常高考生活之外的人,面无表情地走近,走近……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同时拍一下对方的肩。就像某个默契的游戏。

     

        逃课来图书馆的时候,我开始习惯坐在他的身边。方便问问题,也方便偶尔夺回他的铅笔,在他那摞日语资料边角上画小王八。

     

        高考倒计时渐渐临近,我也不能整日地背日语语法和单词了。来图书馆的时候总要带着一两张数学卷子、物理卷子。任博原本的理科成绩也不错,就像万能机器人一样解答着各种问题。这时他的标日高级和我的标日初级放在一起。他倾过身来给我讲题;在灰色的三角形上浅浅地画辅助线。

     

        当时我们的关系算什么呢……?很好的朋友吗?被孤立近两年的我已经很难明晰朋友的定义。只是,唯一常和我说话的人,就只有任博而已。任博从没问过我,为什么总逃课出来。他由于要留学备考,即使不来学校也没什么关系;但我确实是要高考的。任博就是这一点好,他从不问多余的事情。自然,他闲话也很少,但我和他扯没边没际的事情,却愿意回应我。

     

        有一天下午,我写着写着卷子,就一把推开,然后装作惊喜的样子,指向窗外:“快看,有UFO!”任博顺着看过去,大惊小怪地附和:“真的哎,快蹲下来,会被抓走做实验的!”我们就立马抱着头缩在桌子下面,瑟瑟发抖。过了一会儿我问:“走了吗?走了吗?”任博探头探脑地观察一番,缩回来一本正经地说:“还没,再躲一会儿。”他的嘴里说着,一侧手臂展开,绕过背后,轻轻揽住我;只一下,便松开。我还没反应过来,任博便立刻钻出去,说走了,走了。出来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逃课逃得越来越多。任博似乎不管什么时候都在。我们便从清晨一直坐到中午,一起吃午饭也变成自然而然的事情。吃完再慢慢地走回图书馆,在偷偷打开的空调冷气里,趴在桌上睡一小会儿午觉。任博一般总要犯困的。他交叠手臂,把脸埋进去睡着。我看着他发呆。任博的脸在阳光下白得要透明了。略长的、凌乱的头发,在斜入的午后光斑中闪着金棕的光泽……

     

        大体上,我们之间保持着一种克制。这不是个好的时间点——我们心里都明白。高考宣誓一百天的仪式才刚过去,群情激奋的呐喊犹在耳边。即便是没有高考的任博,也有他N1N2的战场要赴。我们只是朋友;这样还不足够吗?

     

        标日已经很久没碰过了,表面积了薄薄的一层灰。我没有一点喘息的余地,来顾及高考以外的事情。但我仍然拿标日初级来占图书馆的位……任博也是,永远放着一本标日高级,代表他,来占据这窗边的一席。

     

        偶尔任博会小声地背他的资料。他的日语发音很标准,咬字好听,语速优雅。我听不明白,但很喜欢他背资料时,闭上眼,一脸认真的样子。不同于远处的疏离和近处的真诚感……一类更特别的东西,潮水般从他的精神里冲出,把四周一切冲刷殆尽,只遗留下属于他的异空间。对了,是放空。他在认真地做事的时候,完全地放空一切的状态。我真切地感受到我们的道路只是在短暂地重叠,实际上从另一个角度看,它们完全分离。彻底地,延伸向不同的方向。

     

        离高考还有几周,任博似乎要回家了,办些手续。他的父母似乎也有移民的计划。他告诉我这是他留校的最后一周,我点点头。我们继续坐着。他写他的题。我做我的笔记。高三实行的是周六补课制。最后一周的周六,任博一如既往在楼下等我一起去吃早餐。我一直觉得,没有高一高二学生的校园,既空落又寂静;连学校背靠的山上传来的蛙鸣,也比平时透彻几分。我们都习惯起得很早,在蒙蒙亮的晨雾中并肩走向食堂。我点了小蛋糕和面包,任博点了水饺。

     

        吃饭的时候,任博说:“都要走了,食堂的饺子还是很难吃。”我笑他:“那你还点。”“如果是你做的饺子,吃三十个也没问题。”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到我做饺子,含糊地嗯了一声。我低下头咬面包时,任博好像叹了一口气。

     

        那天也是平淡无奇的一天。放学时我差点没赶上校巴,手忙脚乱的,甚至没和他好好说声再见。好不容易坐上车,校巴驶出徐徐展开的自动校门,我回过头,满天赤红晚霞下,校园里只有一个保安慢慢地走着。我意识到那个头发略长、凌乱的男孩子,身上有冰冻姜片气味的任博,已经不会再出现。那一刻我的心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对离别的麻木不仁,连我自己都有些迷惘。然而我错了。这一刻对心脏的冲击迟到了,迟到了好长时间。

     

        多年以后,我重新翻开标日,一课一课地重新拾起来。一直到35课时,那份巨大的、却被我轻易忽视了的那份感情翻涌而出,几乎要把我压垮了。森说:「ぼくは,小野さんが作った餃子だったら,30個は大丈夫ですよ。」我不知道任博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对我说出这句话……我一阵眩晕。胸口像被什么压着似的,被大锤反复地抡击着。一下又一下,我的眼眶干得生疼,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只是心被抓得紧紧的,难以呼吸。

     

        脑子里只有他离开那天,满天赤红的校园;任博站在校门口,露出那种真诚的小动物般的笑容,似乎含着一点他从未显露的悲伤。他向我挥了挥手,转身便消失不见。

     

        他再也没联络过我。

     

        (编辑评论:《标日》是很多年轻人初学日语的必选读物,随着初级、中级、高级的进阶学习,书中人物的爱情、事业也得到了发展和展现。不少“剧中”人物的“台词”成为有心的读者留意的“密码”,“如果是你做的饺子,我吃30个也没问题”就是其中一句,它是学习过《标日》的人才能读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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