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成难的小说

    很偶然地，在《钟山》杂志上看到汤成难的小说《呼吸》，也是写小人物的命运，舒缓的叙述，平淡的基调，看似波澜不惊实则令人哀伤莫名无可把握的现实残酷，都在汤成难的游刃有余的笔调之下一一元气淋漓地款款而来。她不去唱廉价的颂歌，不是无聊地营造虚伪的美好，不去刻意画蛇添足地增添什么明媚的尾巴，一个弱小而顽强的小女子卑微一生的挣扎与无奈，近乎冷酷地呈现出来。而最为令人惊奇的是汤成难运用语言的节制与简洁，那种讲究与细致，那种贴切与自然，绝非等闲而能为。她的《小王庄往事》，也是写一个早早辍学的女孩子的跌宕命运，她在一个村庄里的杂货店里守望着自己的稀微而暗淡的人生，与邻村的女孩子交换信件来表达对所处现实生活的抗争与些微希冀，而村庄小学里新来的年轻老师在这个名叫王彩虹的女孩子内心深处激发出来的朦胧的美好的情感波澜，温暖，恬淡，明净，纯真无邪，而最终的结局却是那样的无望而令人心碎。对这样的当下女孩子的细腻入微的情感把握，这样的不疾不徐的丝丝入扣的娓娓道来，令人回味无穷，也令人难以忘怀。《小王庄往事》固然也写了乡村小学，但她不是刘醒龙《凤凰琴》的着眼于小学老师的生存处境，也不是李佩甫《豌豆偷树》中反映乡村教育的窘境教师的情感，而是从一个农村小女孩美好情感的最终夭折与生命的戛然而止，来折射乡村的部分现实，力透纸背，撼人心魄。王彩虹嫁人后不久就死掉了，她的弟弟王胜利后来成为学校附近新建机场的保洁员而与当年的小学老师在机场偶然邂逅，说起小王庄的这段往事，回望人生苍凉，感慨唏嘘，也仅仅是感慨万千而已、而已啊。

    汤成难着眼世态人情，拒绝夸张浮饰，并不炫技猎奇，她以近乎写实的老道，敢于直面艰难人生的尴尬与困境，不涂抹任何玫瑰色的所谓暖意，尤其是针对老龄化社会老人晚景的萧索惨淡无言凄凉来大胆追问探究，发人深思，令人难忘。《一棵大树想要飞》讲述的故事看似简单，是说一个鞋匠的儿子走失或被拐卖之后的苦苦寻找，而最终却是这样的儿子成了社会人渣之后的对鞋匠的令人不忍直视的毁灭性打击。如此调子低沉人生逼仄的故事，汤成难还借助于一个女儿出国在外的马三爷的自缢而亡，与鞋匠老张的命运惨淡相互对照，彼此呼应，真有撕心裂肺让人欲哭无泪的压抑与近乎窒息啊。《我的舅舅刘长安》讲述的则是刘长安的失败人生令人扼腕的故事，小说是以自己的外公要去投靠在西安的儿子养老来展开的。外公满怀热望，远行千里，离开远在江南的女儿家，要到西安儿子那里期待着安度晚年。桑榆晚景，古都斜阳，父子相守，儿孙绕膝，多么地令人期待啊。汤成难以极大的篇幅来铺垫自己外公原来的生活处境，给人以虽然并不“小康”但也算差强人意的生活，但到了西安之后，已经下岗的舅舅刘长安的计较、琐碎、小气，舅舅的后妻在小巷子里以缝补为生的艰辛，舅舅的女儿与儿子，还有舅舅的岳母，实际上是在西安城内最为底层而无望的生活，外公在这样的氛围中如何得以安度晚年？汤成难的这一文本，不是莫泊桑《我的叔叔于勒》，也不是韩东的小说《西安故事》，她居然以这样的送外公到舅舅家的方式来切入当下陷入生活困境中的群落，自然贴切，近乎白描，但细细读来，令人辛酸难禁，心湿如雨。在小说中，舅舅刘长安对钱的锱铢必较，面对子女的无奈慌乱，生活重压之下近乎精神崩溃的焦灼，家庭矛盾的手足无措，一地鸡毛，惨白无助，都在叙述者的娓娓道来中活泛鲜明地一一呈现出来。汤成难对西安市井生活的如此表现，西安钟楼前的茫然困顿，大雁塔下的无趣流连，可是与贾平凹《废都》中的格调与价值取向大异其趣啊。

    她的小说集《一棵大树想要飞》已经呈现出其驰骋小说宏阔疆域的辽阔前景与葳蕤旺盛的勃勃雄心。汤成难还很年轻，来日方长，假以时日，汤成难的小说，令人刮目相看，为人津津乐道，也许不会太遥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