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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9年02月13日 星期三

    纽约有个张宗子

    朱航满 《 中华读书报 》( 2019年02月13日   03 版)

        我关注张宗子很久了。他的读书随笔写得很好,又与被黄裳称为“绝代散文家”的晚明张宗子同名,不知是不是巧合。最早读他的随笔集《书时光》《垂钓于时间之河》,十分畅快,甚合我意。2012年为花城出版社编随笔年选,立即想到了张宗子,觉得文坛对他关注不多。后来经出版社朋友的介绍,终于联系上了张宗子,才知道他供职于美国纽约的一家图书馆。张宗子对我选他的文章很高兴,他来信说,之前已经读过我为其一册文集所写的评论,并表示要送我一册新作留念。考虑到他人在海外,十分不便,就婉谢了。后来有一阵子,我很想收集几本心仪作家的签名本,便想到了张宗子,于是就有了他寄来的这册《往书记》。

        我之喜欢张宗子的文章,或许还在于从读周作人的书话文章而培养的趣味。各类报刊文章读多了,当代写作随笔文章的,尤为青睐的几位,老一辈的,我喜欢北京的谷林、长沙的朱健和锺叔河,太原的李国涛,以及上海的黄裳和鲲西,年轻一些的,便有北京的止庵、孙郁,苏州的王稼句、东京的李长声,以及远在纽约的张宗子。这几位作家都热衷于写作读书随笔,介于学者和作家之间,他们笔下的文章书卷气极浓,但能够言之有物,娓娓道来,看似漫不经心,闲话闲说,实则又是苦心经营,这或许就是一种“如面谈”式的文章风格。关于这册《往书记》,乃是张宗子谈过往之书的回忆,这令我很想起周作人的系列文章《旧书回想记》。其实对于写作的人来说,有时候颇需要一些谈话的主题,谈自己的读书记忆,也是一个重要方面。当然,我们读这些有关读书回忆的系列随笔,也或许会有些“嚼饭于人”的感受,即使有不敢恭维之处,也会颇有些令人着迷的兴味了。

        近来又将宗子先生的这册《往书记》找了出来,粗粗翻读一过,便发现有不少的共鸣之处。虽然他年长我许多,阅历也很丰富,读书的经验和心得自然要高出我不少,但我很为这些相同的感受而感到庆幸。书中有一篇谈钱锺书《管锥编》的,他写自己追随多年的作家,只有“两个半”,其中一个是鲁迅,一个是钱锺书,而另外的“半个”,则要算是周作人。这令我想起去年我们见面时的闲谈,我曾提到自己最喜欢的现代作家,仅有鲁迅、胡适、周作人和钱锺书四位。他听到我谈及此处,立即从座位上起身,与我紧紧握手,以此来表达他的认同。我记得他此时的眼睛,非常的光亮。读书的共鸣,可能就是这种感觉了吧。但我与张宗子也略有不同,他对于鲁迅和钱锺书的评价最高,我在排序上则是略有区别的。对于他认可的那“半个作家”周作人,他对其文章的评价是“似淡而腴,余味深长”,这个还是很妥贴的,我亦甚是赞同。

        颇有共鸣之处,还有不少。诸如他谈木心,便有这样很犀利的论断,“以时代论,他是自觉的‘遗民’,始终窝在民国时代的沪上不肯出来;以地域论,他人在海外,是很满足的游离。因此之故,他以《诗经》和《楚辞》接古希腊罗马,自然而然。中间虽缺少必要的过渡和衔接,然而也能成立。总之他在精神上与当代的中国没有什么联系,因此,他最大的好处便是,身上没有这个时代的烟火气,在此意义上,他几乎是纯洁的。”我读此处,想到大约十年前,木心热初起,一位很要好的批评家朋友赠我了一册评论集《读木心》,我在读过后曾做过一篇《木心之所以为木心》,所写与宗子的此番感受如出一辙。我当时认为木心的文字为精雕细刻的“盆景”,也算是初读木心的感受了。我对木心的认识,从起初的漠然,到后来的逐渐认识,乃至热衷,最终直至淡然。这样例子,还有董桥一家,虽然他们未必是同类的作家,但带给我的阅读体验,却是很相似的。

        我编花城出版社的随笔年选,张宗子的文章选得最多。从2012年起,陆续选了他的《重读<水浒>》《秋天的湖》《梦中的忽必烈汗》《天涯风雪林教头》。这些都体现了我对他的关注和偏爱。特别是那篇谈外国文学的《梦中的忽必烈汗》,写得真漂亮。我曾在年选序言中这样评论:“这位身在异乡的中国作家,心静气古,热爱中国的传统文化,但毫不吝啬自己对于西方文明的喜爱和赞赏。”

        读张宗子的文章,又有幸与他结识,读其书又识其人,故而我对他的读书写作,也逐步地加深了理解。我很佩服他的安静,远离故土,远离母语,也远离所谓的文坛和读者,却始终保持了一种纯粹的热爱与专注。对于写文章,他建议我不必在意小圈子里的赞誉,那样往往会产生一种自我陶醉感,而有时一些不认识的读者在微博上的评议,往往真实而随性,却是值得注意的。我在见面时请他在《往书记》上题跋,他写了“博观约取,得从容之趣”几个字,并以此与我共勉,但我知道这是他的忠告与期待。记得第一次见面聊天时,他谈起在纽约,常可见到王鼎钧先生,便问他可否帮我求一册王先生的签名本。我随口一说,没想到一年后,他归国约见,特意带来了鼎公的两册签名本,分别为散文集《左漩涡心房》和《意识流》,都是鼎公早年的代表作,系台湾尔雅出版社出版的初版本。我得到这两册跨越万里而来的著作,以为这就是文人的一份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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