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中国人前往欧洲考察,一般是走海路,从天津或上海上船,途经香港、新加坡,经印度洋和地中海再进入大西洋。或者先到日本,横渡太平洋,到美国后再前往欧洲。但是有位中国人却选择了一条特别艰险、崎岖的路程,他从云南出发,途经野人山,经过缅甸,前往欧洲。此人名叫王芝,其考察记名为《海客日谈》。
王芝(1853-?),生平资料不多,从书中来看,其自称子石子,四川华阳人。书前王含所作的《叙》说,王芝“洵能兵者……年才十八,即参戎滇西,小试其经青纬黄之略。未几去而航海”。王芝从云南腾越前往南甸、干崖、盏达宣抚司(古代官职名,一般在边远或少数民族地区设立),一路都有军队护送,各地宣抚司都将其视为上宾。到缅甸,国王数次宴请了他。为何一个年仅十八岁的青年军官,却受到如此礼遇,要么是作者故弄玄虚,要么就是负有特殊使命!
同治十年十月朔日戊午(1871、11、13),王芝辞别定冲军,从云南腾越出发。同行者有其叔父月渔先生(名尧增,前黔江教谕,候选同知)。1871年12月9日至缅甸都城曼德勒、1872年1月14日辞别仰光渡印度洋,2月6日到达伦敦,2月21日至瑞典斯德哥尔摩,3月5日辞巴黎东返,5月8日至北京。此行到底是何使命,又是谁所派,至今仍是个谜。
《海客日谈》原名《渔瀛胪志》,六卷,有光绪丙子杪冬石城刻本。书前有《叙》《凡例》以及《缅甸语略》《英吉利语略》《满剌加语略》。从《英吉利语略》可看出当时人如何学英语:“挨,我也。呦,尔也……弥色司,妇人也。弥司,女子也”。
关于野人山
野人山有“八关九隘”,地势险要:“山纡绕滇边,如衣裳之缘。阴峡穷崖,幽谷丛莽,最为啸聚之区。山向设八关九隘,置抚夷千户十七员,帅士兵分防关隘,以控驭缅野诸夷”。
野人山是中国西南通往外界的要道,是中国的一道天然屏障:“凡由滇西南通徼外者,莫能舍野人山而他道。诚滇边要害,天设中国之险也”。
野人山有三条通道:“野人山有上、中、下三道。上曰火焰山,中曰石梯,下曰河边。上道由铜壁关转行,下道由霸竹隘,中道即铁壁关,缅甸贡象故道也。上道较迂远,而行李多由之,盖中、下二道虽径捷,得粟草则甚艰,颇不便于人马,故皆舍之,而趋迂远者”。王芝去缅甸,走的是石梯道,即缅甸向中国进贡大象之道。
野人山的野人分为熟野人、生野人、大野人、小野人。生野人不仅吃虎、豹、熊、鹿,而且吃人。野人每数寨或数十寨“立一头人,或一大官,共尊其约束”。从野人山经过,事先要在蛮允(今隶云南德宏州)与当地的大官、头人商议,大官、头人说可过,则每人“输银三亢,谓之保头钱”,由大官、头人派人护送。“苟大官、头人曰不可过,则生野人出山矣”。过野人山,还要懂得当地的风俗,“野人山行,遇有短竹竿横要道者,必他寨之大官、头人,欲分保头钱。苟不知而径过,必忿而斗,不至死不止。知之,则使保头者与为调停。俟其持竹竿去,然后行乃无恙。若越竹竿而致斗,虽与之多钱弗受矣。其忿也,则欲尽胠其箧矣”。交了“保头钱”,也不一定安全,“故行野人山者,虽觅保头者,亦必集多人然后敢行。不然,在蛮允约保我头者,入山中则反而劫我矣。故行野人山者,既集多人,又必整厉器械以张武,然后敢行,防其野也”。
作者从蛮允经野人山到达蛮莫(今缅甸八莫附近),深感铁壁关“岸然雄隘,一夫当之,万军束手。铁壁之名,夫岂诬哉?”他呼吁加强边防,“既至蛮莫,犹数顾野人山,而太息不置。因复书此,将归我中国,为筹边者言之,重饬关防,以仰副天设西南徼之限之意”。
看了以上记述,抗日战争时中国远征军从缅甸归国,途经野人山,为何损失极为惨重也就不难理解了。
缅甸情况缅甸作为中国的邻国,中国史书记载并不多,而此书对缅甸的介绍特别详细。诸如缅甸国名由来,“缅甸古朱波,汉谓之掸,唐谓之骠,宋以来皆谓之缅,谓其去中国山川邈远。然其国固多平原,漫衍相属,弥望千里,故又曰缅甸。”
缅甸的国界,“国北界野人山,东界暹罗,西界阿拉干(昔界东印度),南界毕博(昔界印度海),横纵各约二千里”。
缅甸的风俗,“缅俗侫佛,诸种之菩雅纪及绷纪(大和尚也)、绷(寻常和尚),皆坐致衣食。官民竞罄家施与,惟恐或后”,“缅之王不务于政,徒佛是媚。举国效王之行,逢王意,皇皇然日以造菩雅(指塔)为当务之急”。
缅人喜文身,“男子刺身股,作山川宫室、虫鱼花草之文”。“缅人文身涂色有贵贱。贱者文涂黑与靛,贵者涂朱。涂金者,贵之至也”。“有不文身者,父母国人争贱之”。
缅甸的礼仪,“缅人无拜跪仪,惟有伛偻匿履为礼。以手合十,伛偻以趋者,大礼也。蹲于地亦大礼。拜佛朝王亦若是已矣”。
中缅关系,“详审缅甸始末,知缅甸之势,固与中国西南为唇齿而相依以安者。中国依缅以固边徼,缅依中国以自强。故自唐历宋、元、明,来朝中国甚数,入我朝朝贡尤勤”。
缅甸也曾极为夜郎自大,缅甸国名曾称为“阿瓦”便与其夜郎自大有关:“在昔,缅王好夸大,不知海宇之洪辽,其自尊有如夜郎王。尝使其臣航海,潜至中国,归见王于德由午阴(缅王花园)。王问缅国于天下孰似?其臣指屋上瓦对曰:‘天下有缅甸,犹德由午阴一瓦耳。’缅王夸大之心为之少戢,国亦因以阿瓦名”。
还记载了英国侵略缅甸及觊觎中国西南的情况。在缅甸新街(八莫),作者遇到英国使臣息毕名,“年三十二,为人深险无极。天文地理,算法奇器,皆略能之,而于世情尤狡猾。故其王使居新街,假乐善好施以愚诸夷”,“夫英吉利既以力胁缅人,数使使侦野人山道,欲通轮船火车于滇”。漾光(仰光)“故缅属地,咸丰二年割隶英吉利”。
关于欧洲
在英国,见到了煤气路灯,参观了动物园、玻璃宫,观看了马戏,到照相馆照相。他见到了电报:“英吉利人以术取电光,炼铜铁为长丝,渡水越山,以替驿传”,电码“字不可多,多则乱。故中国不可用,中国字多且义亦繁也”,当时“缅甸亦有电报”。他参观了几处机器厂,认为机器会夺走人的工作,“人废国必随废,弊端百起,无靖日矣”。观看戏剧时,见“炮铳烟火之声焰,击刺之工胥逼真”,“益信欧罗巴诸国皆惟屠戮是尚”,“岂其好杀成性哉!欧罗巴民何不幸若此?”
书中对西班牙、葡萄牙、英国、法国、瑞典、奥地利、丹麦、普鲁士、荷兰、比利时、俄罗斯的历史、沿革、物产、国势有所介绍,对沙皇彼得一世改革介绍尤详。但大多是得自传闻,而非亲身考察。
书中有些荒诞不经的记载,为后人所诟病,如卷四载在大西洋航行时眼见海中小人飞步涛头:“有小人自游中突跃入船,不言不笑,转盼间仍没于海。继又卓立海涛汹涌中,向船合掌低头作叩拜状。既复鼓掌大笑,声如鹰鸣,纵步踏涛头,如飞约数十步,没入海”。卷五记“锡兰海中常有小人出,形如僧,所谓海和尚是也。每海和尚登舟合掌坐,则舟人皆匿而禁声,海和尚即自沉于海。苟舟人不识,而哗而惊之,则海和尚群来鼓风浪,而舟败矣。海和尚毛发支体悉具,惟掌指骈联如凫”。说得活灵活现,有鼻子有眼。不知是《职方外纪》(以记载奇闻著称,《海客日谈》多处提及此书)读多了,还是想象力特别丰富。
王芝到西方,是在第一批赴西方游历的斌椿使团(1866年)及清政府向西方派出的第一个外交使团(蒲安臣使团,1868-1870年)之后,但早于第一批幼童留美(1872年)及首次派遣使节长驻西方(郭嵩焘出使英国,1876年),因此虽然存在种种不足,其记述不可等闲视之。
《海客日谈》是一部极为稀见的书,当年李一氓出使缅甸时得到一部,转赠给钟叔河先生,钟先生收入《走向世界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