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遗产的传承大多以“保护”为重,当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为标志。一般认为,保护是活态的,即努力使非物质文化遗产维持于生活状态,以传承性的制作、民俗活动和展演为其基本生存表征。但从文化遗产的实际境遇而言,一味地强调“保护”似乎违拗了现实。文化遗产传承所取得的主要成果并非来自于“保护”,反而是“保存”。“保存”就是以实物、文字、图片、音像以及数字化的形式将文化遗产呈现出来,属于一种转化型的记录和记忆。就“保护”与“保存”两者的效能而言,“保护”尽管很理想,但也存在一定的危险性,即强制性的活态化,溢出了文化遗产本身的发展规律,将文化遗产活生生地拽离我们所处的现代化时代。而“保存”则相对安全,因为所做的工作偏向搜集、整理和展示,不必要触及文化遗产的文化生态和运行机制,不会对其可持续发展构成威胁。谁也不能否认,“保存”的成效已远远胜于“保护”,诸多科学的普查和记录成果面世,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
在这里,推崇“保存”的直接意图还在于为《河北省传统村落图典》张目。这套书可谓文化遗产“保存”的典型代表。这套书落在一些学者手中,很可能被束之高阁,甚至于封塑都懒得撕开,因为这类书文并茂书实在是汗牛充栋。如果以这种态度对待这套书,这套书及其作者们所蒙受的委屈将是巨大的。这绝不是用一些图片和文字随意拼凑起来的,也不是出于旅游宣传或扩大地方影响之目的,而是在科学规范的顶层设计指导下,精心构建出来的传统村落的图式。以村落为单位的图文叙事本身就是一种创举,如此之众的传统村落诉诸于图文叙事,本身就是一种大制作。倘若不止是河北省,全国的传统村落都有自己“图典”,那真是名副其实的文化领域的万里长城。
冯骥才先生曾无可奈何地指出:“最近10年失去了90万个村落,世界任何一个民族没有这么快的速度失落它的村落。”这一万里长城构筑起来的话,必然有效减缓传统村落消亡的速度。给所有的传统村落普查、建档的文化行为本身,就是在为传统村落配置“保护伞”。实践证明,正面的“保护”往往无济于事,“图典”则是给予正在消亡的传统村落的救赎。
当然,这套“图典”毕竟是供人翻阅的,除了保存的价值之外,还禀赋最起码的叙事功能。我们去调查一个传统村落之前,需要先了解、掌握关于这一村落的基本信息。那么,什么样的文本能够满足这一需求呢?这种“图典”应该是最理想的。因为“图典”提供了有关这一村落所有的基本资料,但将之视为一般的调查指南或旅游指南就大错特错了。“村落概况”“沿革与现状”“建筑与文物”“街道与交通”“生产与生活”“民间文化与艺术”“民俗与信仰”“历史人物与事件”等内容显然与一般的指南类书大相径庭。这一适宜河北传统村落的框架明显经过精心设计和考量,一方面涵盖了一个村落的方方面面,兼顾了每一个村落应有的生存要素和知识系统,是村落面貌的整体呈现;另一方面,可以为进入传统村落田野作业提供“快餐式”的帮助。只需花几十分钟,一个传统村落的生动形象即刻浮现在眼前。时常有人问笔者,在考察一个传统村落之前需要哪方面的阅读,原先笔者无力回答。有了这套“图典”,笔者便可以大力推荐了。就一个没有进入过“图典”中的某一传统村落而又有明确的学术意向的调查者而言,“图典”的叙事话语对其的影响力应该是显而易见的。
既然为“图典”,文字的篇幅便不宜过多,叙述力求简明扼要,即所有的叙述以“概”为要。从学术的角度而言,“概述”并不是值得提倡的叙述方式,因为这只是表层的表达,未能达至村落结构的内部。但“概述”并非完全一样,“图典”的概述不满足于“面上”的话语,而是既采用全方位的叙事立场,也突显历史文化的“要点”。这些要点在村落的各方面都具有标志性的地位,即被视为这一传统村落生产生活的文化标识。如何用最简单的文字叙述一个村落的过去与现在,“图典”委实是一种极具探索性的呈现,或者说开创了一种富有时代特征的村落“图典”文体。
既然谓之“图典”,图就不能只是处于“配”的地位。此“概述”之所以与众不同,关键在于图的选择和配置。全景的、特写的、景观的、风物的、人物的、民风的、仪式的,不一而足。这些图起着画龙点睛的效果,亦即画面都是村落世界方方面面的经典展示,换句话说,是一个村落最吸引人、最值得向外宣扬的那一部分。全面了解一个村落,仅凭文字的阅读显然是不够的。譬如,村落的结构布局,一幅鸟瞰图就一清二楚,而再多再细致的语言也难以表述到位。在“街道与交通”部分,只是几张图,“路”的类型、状况及其演变就印入读者眼帘和脑海。较之一般的村落志,村落图典具有无可匹敌的优越性。“典”在这里,意谓代表性,即图框中的景观都是村民希望对外炫耀的。
图典旨在把村落说清楚、说明白,这相对容易做到,而要把特色归纳到位,则相当困难。作为一个传统村落,特色众多,什么是最突出的特色,恐怕村里人都概括不出来。图典却能在村落斑斓的色彩当中,提炼出鲜明的主色调,如邢台沙河卷(下)目录中排列了这样一些标题:“建在石板上的石头村——大坪村”“绿岭上的红石文化小镇——樊下曹村”“太行山下的‘布达拉宫’——渐凹村”“以姓氏命名的传奇古村——上申庄村”等。这是在为传统村落贴标签。给传统村落贴标签承担的风险是巨大的,因为必须确证为准确的定位,一旦稍有偏差,就可能被反复指正,成为不可饶恕的错误。从这一层面而言,“图典”给人粗略的感觉是大众化的、浅显的、高度浓缩的,实则经过精心的组织和设计,属于权威性的传统村落叙事,所有的观点和所发布的信息都要经得起推敲。
从此以后,这套《河北省传统村落图典》就与各自的传统村落捆绑在一起。尽管图典不是村落本身,但有理由判定为最接近于村落的叙事。图文双重叙事交相辉映,将一个个具体的传统村落演绎得简单明了、棱角分明,又充溢着旺盛的生命活力。
呼唤所有的传统村落都有自己的图典,这是传统村落的合法证书。相较给传统村落命名和挂牌,图典更能显现其叙事的力度。完全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我国数以万计的传统村落都进入到图文的双重叙事当中,传统村落保护工作才真正步入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