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书脊上一小块暗金色,低调地延展到了封面的大面积黑色中,不到一厘米。当然,色块里的小字仍然在书脊上安安静静,没有逾越过界:“梁晓明著”。而在封面的黑色里,右上角凸显出作者梁晓明的头像,海报感的质地与光影应该是编辑的想法,但姿态与表情却是属于梁晓明自己的:他微卷的头发扬起,双眼低垂,嘴唇抿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书名为“印迹”。“印”的最后一个笔划,那一竖,直直地拉下来,足足有这个字的五倍长,然后和“迹”相连,以白的颜色、书法式的字体和大大的字号,突然地将封面的黑色与作者头像的静默打开了一个口子,让人心中一动,觉得自己可以从这里走进书。
我希望在梁晓明诗歌的整体脉络中,讨论小范围语言组织中所蕴含的构图意味,比如,近乎无限的时间空间与具体而微的小事物紧密结合,所造成的留白式构图的形式。诗人也曾提及这方面的话题,他说:“说到小,它似乎只愿意在亲近的小氛围里诞生……但要说到大,它却可以瞬间就穿越千山万水……几千年的时间它一笔带过,忽然就站在了你的心里。”这使读者的视线落在这些诗行的时候,猛不丁地掉进一个诗人预先设好的陷阱,在那里,自己的成长和心情,突如其来地和作者的或者合二为一,或者擦身而过。时间在此处变慢,关于生命的反思延绵。
关于色彩在诗歌中的形式,梁晓明赋予它们的是“纯净”与“稳定”的静的姿态,显得克制而内敛,如“生活的砖头上满是青苔,待到人类走到江边/无家可归他的画,在沙漠上跳舞又跳舞/吸引几片绿叶重新生长”“他突然出现,穿着黑夜的布鞋”“我绕过湖边的姑娘与白鹤/我心中敲着光明的小鼓”“他喜悦时手捧着鲜红的苹果/谁在吃苹果?”“一首蓝天转入黑暗,光陷入沼泽”,“谁?把最初一张灰色的纸牌/高举着越过/梦中逐渐开阔的世界”……这些色彩如此简单:“青”的苔、“绿”的叶、“黑”的夜、“白”的鹤、“鲜红”的苹果、“蓝”的天、“灰”的纸牌,以至于让人怀疑是否太过日常了。但诗人说,“我也反对辞藻华丽的诗,那是制作。还有浪漫的抒唱,那是人生的奢侈、浪费和泡沫”。诗人时刻在追寻人与创作的真正关系,对生命进行深刻而纠结的思索,而这一点,在简洁有力的叙述方式中,更容易被感受到。
对于最容易呈现画面感的、诗歌中难免会出现的风景描摹,在梁晓明这里,同样是受到他的理性思考管辖的。一方面他明白,奇异的风土人情和文化景观能够构成文学上的优势,像埃利蒂斯、沃尔科特,还可以包括川端康成、泰戈尔等,但他认为,重要的还是诗人的个性、学识修养和气质。诗人只是“希望在诗中出现的是一整座实在的山,一片粗粝的石滩,一间瓦房,一盏灯,一座充满孤寂骚动和冷漠的城,一整个大陆和一个人……”词句不会有多余的坠饰,场景却在上下文的辉映中呈现出冷静的丰富隐义。
在著名翻译家、诗人汪剑钊看来,梁晓明的写作选择了更具挑战性的非逻辑铺排,它挑战自身对现代汉语的把握能力,拒绝平庸的阅读,对读者的感和悟的能力有着较高要求。而《印迹》一书诗作中在画意上的简单与静,及其背后显现的思考与表达的力量,归根结底是因为诗人“一点素净的灵魂”,它从这些诗句中“静静地、沉沉地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