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赵大地自古就被称为戏曲重镇,这里是各大小班社的必争之地,更一直毋庸置疑地堪称大师和名家的摇篮。京剧艺术最鼎盛的时期,四大名旦中的荀慧生先生,四大须生中的奚啸伯先生皆为河北人。自200余年前徽班会于北京,京剧这门艺术历久弥新,自诞生起就与河北有着不解之缘。
裴艳玲先生无疑很难用概括一般人士的“成功之路”来分析。她是跨时代的宗师,生于后梅兰芳时代,并与同时期其他艺术家经历了历史的动荡,但令人称奇的,她那艺、光,时常充满穿越感;她也确实是传奇,四功五法皆为顶级水平的艺术家在整个京剧史上都屈指可数,更何况先生不可思议的跨行当、跨剧种皆登峰造极;她又是质朴纯粹的家乡人,一生从未忘记自己源于河北沧州的农村家庭,即便蜚声海内外功成名就。
近年跟先生相关的出版物,若将2013年出版问世的作家雪小禅所作《裴艳玲传》比作故事性极强的“连台本戏”,那四年后郑标先生向大师七十周岁生日致敬的这本《裴先生》倒像是足取精髓的“折子戏联演”。《裴先生》更像是一本画册或风采集,大量资料直观诠释,展现大师有生之年已然谱就的艺术华章,再次将先生的人生经历、艺术水准和精神品质展现在世人眼前。
京剧,乃至一切传统文化都是属于全天下的精神财富,裴先生无疑是守望、护持这精神的时代英雄。传统文化的精神内涵永不过时,如果丧失了这最核心精神的守护,那便不是华夏优秀文化,裴先生选择了做一个守护者:“我保守?错了!我守得还不够!”对于她的京剧艺术,所“守”者,绝非解释为守“旧”派,正相反,她一直充满最纯真的敬畏。对于诸如“新京剧”等怪胎作品,她毫不留情:“老祖宗给我们的金饭碗不是让我们拿着讨饭的,京剧的灯光、色彩甚至台上的小东西,都是仅属于我们东方的美,它已经登峰造极,不劳你们辛苦地毁她。”诸如此类的“裴式警语”不胜枚举。诚然笔者年轻时无知无畏,曾也与很多人一样妄觉先生难免主观,言辞过于绝对,经年后,当我更加领略华夏文化之大美,感受京剧等传统艺术之博大精深,实在感叹先生的语重心长。
文艺与中华民族精神的距离只会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贴近。记得裴先生说:“我们小时候,再破再穷的村子,也都至少得有一个戏台子,哪怕是最破的那种土戏台子。你说戏是消遣的玩意儿我没意见,可你细想想,孔圣人讲的‘高台教化’,不就是这个道理吗?”我震撼于这位艺术大师的格局与境界,我们身上华夏子孙特有的“精神”“能量”抑或“气质”等此类概念,在这个时代一直都实实在在跟我们在一起。
与大师生活在一个时代,吾辈之幸。作为大师本人,除了一直伴随着开心所付出的艰辛与汗水外,更有另一样感受便是“高处不胜寒”的孤独。王家卫导演的《一代宗师》阐释的诸多宗师精神,在裴先生身上都能切实地感知。记得剧中叶问良言劝道:“宫家六十四手是一座高山,不应该就这么烟消云散。”宫二却回道:“武学千年,烟消云散的事儿我们见的还少吗?凭什么我宫家的就不能绝?”想来界别不搭的宗师心里的大格局也是相通甚至一致的,因为这相同的话裴先生说过,当年与裴先生同为当届文联副主席的参会同仁提出希望裴先生录些影像资料给后人,先生笑道:“裴某人的水平跟前辈先贤们比,连祖宗们的脚趾头都够不着,后人没有缘分,就不用欣赏了吧,更跟咱们一样,不值得拥有这些东西。”
在这个时代与大师相遇,被大师感化,为处在出版领域的笔者带来的启发或者灵感,也愿在此分享片语。出版业作为紧跟时代的大行业,与艺术在学问和行业方面是近亲,从业者及研究人员自然需要知识或行业经验作为理性思辨,然而依赖于信仰也可称为我们的基本职业精神,我想这种职业精神答案简单,就源于我们对祖先文化最基本的敬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