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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8年04月04日 星期三

    世上本无鬼,心宽借妖住

    赵瑜 《 中华读书报 》( 2018年04月04日   11 版)
    《午夜异语》,冯杰著,河南文艺出版社2018年1月第一版,45.00元

        看冯杰的新书《午夜异语》,很多篇目都像一幅乡村月光下的小画,空白甚多。那文字有很多个方向让人联想,每一个方向都有冯杰布下的陷阱,那是饥饿的乡村密码,又或者历史的一声叹息。

     

        阅读冯杰的乡村文字,觉得,他像是刚刚从几十年前的乡村出差回来,文字里满是时差。他写得太逼真了,我总有一种错觉,他的文字里住着三四个老邻居,负责给他往城市里运输数十年前的记忆。

     

        冯杰是我的同事,每年有一阵子,我们几乎天天见面。他诗书画三绝,一手东坡居士的小楷逼真极了,简直可以在苏家行走。我喜欢他写字画画时的留白艺术,这直接影响到了他的散文书写。看他的新书《午夜异语》,很多篇目都像一幅乡村月光下的小画,空白甚多。那文字有很多个方向让人联想,每一个方向都有冯杰布下的陷阱,那是饥饿的乡村密码,又或者历史的一声叹息。

     

        《午夜异语》是一部乡村野史。尽管冯杰在书的最后注明了他所记述的乡村妖怪的来源。但是,我仍然感觉到,他记录的除了聊斋志异的乡村野史,更多是一种前现代的文明。是人类在生活中对秩序的敬畏。是如何安放自己内心的焦虑,甚至是一部乡村的灵魂书。

     

        写作的人,大多会在文字里重建自己的故乡,至少,要在文字里回到家乡几回。而冯杰的文字几乎没有离开他的乡村。他是北中原的常住人口,尽管他的户口早已经迁至城市,可是,在精神的户口簿上,他仍然在村子里,在他二大爷的院子里。

     

        村里人对一棵树的敬畏,尊它们为妖精神仙,其实是一种非常朴素的生命哲学,既含有对长寿的渴望,又有着寄希望于一个大于自己年龄的事物的隐秘感。向一棵老树许愿,一直到现在,在一些旅游景点,仍然流行。按照冯杰的判断,所有大于人类年纪的树,都寄住着一只妖,这些妖有自己的思想和主张,它们在不忙的时候,也会帮着人类处理一些容易达成的愿望,以获得报酬。

     

        我看到冯杰写《榆钱》,深夜里读,吃了一惊,觉得,他写得太棒了。他写了两个乡村历史,一个是表面的,另一个是本质的。《榆钱》这篇文字,表面上写报恩,张留成一家人都饿得走不动路的时候,家里突然敲门来了一个客人,是张留成媳妇娘家村子里的二大爷。这个二大爷曾经救过他媳妇的命。冯杰这样写张留成媳妇的心理:“双方问了许多话,媳妇才知道娘家村里饿死了许多人,原来她还打算回娘家借一点粮食,念头便打消了。二大爷这么远来,再难也是娘家的二大爷,况且还有救命之恩,面子上也得管一顿饭。”

     

        这是中国乡村的传统文化,所谓知恩图报,才能让人性的善意流传下去。

     

        然而,事实真相究竟是不是如此呢,看到这篇文章的结尾的时候,我的心突然难过了一下。

     

        《榆钱》这篇文字中的二大爷,在张留成家吃了一个豆酱饼和一碗荞麦面蒸的榆钱团子。二大爷吃完这顿饭以后,对张留成媳妇说:“我五天都没吃一口热食了,我说侄媳妇,不是吓唬人的,我是恨不得人肉都想扑上去咬一口。”

     

        之后,二大爷离开了张留成家,和张留成的儿子一起离开的。张留成的儿子是从外面回家来找一个篮子,然后去北地的河里网鱼。

     

        等到晚上的时候,张留成的儿子捉了一条大红鲤鱼,有五六斤重。张留成觉得这条鲤鱼够全家人吃两顿,他计算了一下,虽然二大爷来家里吃了一顿,可是给他们家带了这条大红鲤鱼,也算是够本了。

     

        哪知,冯杰这样写这篇文字的结尾:“把鲤鱼放在案上,他拿刀划破鱼肚,忽然,他手一抖,停住了,觉得蹊跷,他看到剖开的鱼肚子里面是一团豆酱和一团荞麦面蒸过的榆钱,正在往外面翻滚。”

     

        看到这里,我的心哇一下收紧了。最荒诞的是冯杰在自己的文章后面还自注点评,说:“笑话!二大爷焉能被鱼吃掉?”

     

        在人们的愿望里,张留成或者根本不想吃人肉,甚至还想要救下媳妇恩人的性命,然而,当他在自己的院子里看到二大爷的时候,他们或者真的把他给煮了吃了。不论是二大爷变成妖,还是饥饿的张留成夫妻变成了妖,都是世事的一种艰难描述,是人性的颓败。这自然是冯杰所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在写作的时候,他将一只饥饿的妖扔到了河里,变成了鱼,这样,还可以供应人类的肉体。这也是冯杰的慈悲。

     

        《午夜异语》这部书有着浓烈的个人色彩,作者冯杰梳理了自己的乡村经验,又通读了中国古典文学中关于“妖怪”的所有著作,不论是《西游记》还是《水浒传》,又不论是《子不语》还是《聊斋志异》,都是他比照的对象。所以,这部作品在结束的时候,才会有妖精的出处。比如,冯杰的备注里,《土改》这篇,还有《羊咳嗽》这篇,均有籍贯和出处,《土改》出自袁枚老兄的《子不语》,而《羊咳嗽》则出自唐传奇。

     

        冯杰写乡村的妖事,借妖来写人,冯杰将人在时代的颠簸中被妖纠缠的经过全部写出。他写的是妖事,却有着逼真的人类学历史。

     

        冯杰的好,在于他博览群书,又熟悉底层语言,他的书写瞬间可以将人送回到乡村的庙宇里,或者祠堂边上。读冯杰,差不多,我能闻到乡村拖拉机过后的尘土味和汽油味,以及夏天的打麦场里,二大爷给一群小伙子讲述他的野史的粗糙劲儿。

     

        评论家孙荪有过妙论,说冯杰是中原乡村的“解人”,意思是说,在写散文的人中,冯杰是有根须扎在泥里的,而多数人都已经断了根部。读《午夜异语》常常能被冯杰的想象力击中,他对妖怪的捕捉能力体现在他文字的轻松。他将记忆中的妖怪轻松地捉到了他的文字中,他和那些妖怪喝茶聊天,讨论人性的狭窄与宽阔。他写的是人性中的妖气。正如他在这本书的封面上一句解题之语,说:世上无鬼,只有心妖。

     

        正因为一些人心里有妖,所以,才需要冯杰的这册《午夜异语》来捉拿。读这部作品的时候,我常常想,冯杰将大家心里的妖都捉走了,那么,这个世界便会越来越安静和谐了吧。这样一想,真是要感谢冯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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