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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8年03月28日 星期三

    不管时代如何变化,我觉得深入灵魂的诗歌才是好诗,把灵魂深处的奥秘揭示出来给他人以想象。

    何向阳:深入灵魂的诗歌才是好诗

    本报记者 舒晋瑜 《 中华读书报 》( 2018年03月28日   11 版)
    《青衿》,何向阳著,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39.00元;《锦瑟》,何向阳著,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39.00元

        2001年,在北京图书大厦举办的“走马黄河丛书”发布会上,初识何向阳。丛书中收入她的《自巴颜喀拉》。在人声鼎沸的嘈杂中,何向阳安静,温婉,谦和,和她细致入微的文学笔调紧密地糅合,留下一个严谨扎实、温文尔雅的学者印象。

     

        2008年,何向阳自河南省社科院调入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活跃于文学评论界;近两年,何向阳先是拿出了封存多年诗歌集《青衿》,紧接着又出版《锦瑟》,于是“著名评论家”何向阳又加了一顶“诗人”的桂冠。

     

        “我的文学初心从诗歌开始,这颗心一直保持到现在。”何向阳依然是美好的安静,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身上流下太多痕迹。但是,只有她和熟悉她的读者知道,这平静的背后,隐藏着生命的裂变和重生,她以最接近灵魂样式的诗歌,勇敢地解剖自己,书写生命的灿烂和优雅。

     

        中华读书报:2015年出版的诗集《青衿》,是你创作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诗歌,之前一直没有出版?

     

        何向阳:其实诗已经编好了,前言和序也都写好了,因为觉得自己的经历很苍白,诗集定名为《苍白》。那时候没有打印稿,就是把发表的诗粘贴到稿纸上,很厚的一本。评论家耿占春看完说:可以出版了。但是当时我正专注于理论评论,一直也没和出版社联系,诗歌一放就三十多年。1996年,我出版第一本评论集,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

     

        中华读书报:听说出版时一字未改。是不悔少作?还是对自己青春岁月的一种纪念?

     

        何向阳:《青衿》是从几千首诗里选出来的108首。当时上海人民出版社文景出版公司的编辑问我是否要修订一下,我坚持一字不改。

     

        我对自己文字原初的样子,还是很有信心的。

     

        中华读书报:为什么?你的信心来自什么?

     

        何向阳:从理性上说,我做评论很看重作家的第一本书——不是出版意义,是生命意义上的第一本书,可以从中解开他的创作奥秘。也许作家写到后来文风、思想都会变化,但是倒腾一下“线头”,总会从他的第一本书里发现很多节点,很有意思。我对这初始的“线头”很好奇,也有对自身的好奇。《青衿》里有我十几岁写的诗,32年过去了,我最初是什么样子?有一点“寻找初心”的意味。

     

        从感性上说,《青衿》出版后成为一个引子,引出我写诗的兴致。我的诗歌创作曾中断了几年,2010年之后写得特别多。

     

        中华读书报:《青衿》成为后来诗歌创作的引子?

     

        何向阳: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速、生活的迁移,我们离自然越来越远。可是在重新整理、录入诗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写了那么多苹果树、梨树……那些景象跨越时光又回来了。

     

        也和心境有关。这几年,我经历了和亲人的生离死别,又生了一场病,对生命有一个重新认识的过程。原来我没有注意到季节转化,我的生命是在格子里的,无论是办公还是居住环境。原来我只是和电脑、和书和思想打交道,生命中的疼痛是思想和理论解决不了的,但是在大自然开阔的视域中得到修复。病愈后我经常去家附近的后山散步,发现好多植物,有叫得出名的,也有不知名的。在跟自然的对话中,人生的疼痛得到了疗愈。格子打开,自然的、诗歌的气息又回来了,有点“灵光乍现”的意味。《锦瑟》就是从近几年创作的诗歌中选了70首。

     

        中华读书报:评论家程光炜认为你的诗歌是“别样的‘八十年代’诗歌”,你如何评价自己的诗歌在那个年代中的独特意义和价值?

     

        何向阳:程光炜说得很对,文学史上“60后”的诗歌创作遗漏了很多。“归来的诗人”、朦胧诗人、西部诗人、女性诗人等等,八九十年代,中国的诗歌队伍庞大而整齐。我所在的郑州大学也成立了清潭诗社,几个爱好诗歌的同学一起油印诗刊,发表后在学校的广播里播出,也很红火,但毕竟是一个省会的大学校园。昌耀、邵燕祥、叶延滨、舒婷、海子、西川、臧棣、欧阳江河……他们的诗歌和时代联系紧密,是火山的姿态。我们生活在一群声名远扬的著名诗人的影子下,表达不是第一要务,我的诗有感受有激情,也很纯净,很可贵,但可能只是属于焰火,或者是生命中划出来的火光,呈现了一种低语的带有思辨色彩的倾诉。

     

        中华读书报:从少年时代开始写始写诗,写了近四十年,你如何评价自己的诗歌创作所经历过的变化?为什么那么喜欢用短句?和气息有关,还是其它原因?

     

        何向阳:诗风、修辞、格局都有变化。原来的诗歌中,有“蓝色变奏”,除“蓝色变奏”之外,总有一个“你”的存在,“你”是理想的,强大有力。到了《锦瑟》,毕竟是中年之后的写作,反思、追问的东西多了,有了一个“谁”。

     

        原来我写的句子很正常,现在逐渐做减法了。生病之后,最想写的是诗,想写自己最有感触的东西。写短句主要和我的气息有关。有时候一个句子分三行,不是有意为之,写到那里,自然而然地觉得就该转折。

     

        中华读书报:很多人注意到你的“典雅温婉”,总觉得你的诗歌中流淌着一种淡淡的忧郁。你写诗的状态是怎样的?青年评论家霍俊明说你近几年的诗歌写作几乎达到“休眠火山的密集喷发”——是这样吗?

     

        何向阳:诗歌的灵感稍纵即逝。我是随时随地在写,买菜的时候,看孩子的时候……床头备着纸笔,有时候深夜醒来,有几句诗觉得不错赶紧记下来。诗在日常状态中是一个停顿,我称之为“美的时刻的停顿”,她一下子提醒你:日常生活之外,还有另一种人生。

     

        霍俊明评价说“火山喷发”很有道理。我的诗歌虽然开始得很早,但在写作中占得份额很少,一直处于压抑状态,从1993年以后有十年的时间断流。2014年之后,《十月》《诗刊》《北京文学》《上海文学》《作家》等十几家刊物都发过我的诗歌,2017年还获得“上海文学奖”的诗歌奖,这是我的第一个诗歌奖,我很看重。在此之前,我获得鲁迅文学奖、冯牧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都是评论奖。

     

        中华读书报:《锦瑟》作为“第三季中国好诗”之一出版,能谈谈你对“好诗”的理解吗?

     

        何向阳:每个人评价诗歌的标准不同。不管时代如何变化,我觉得深入灵魂的诗歌才是好诗,把灵魂深处的奥秘揭示出来给他人以想象。好诗有点像音乐,给你提供无穷的想象力。比如第三季里,荣荣有一首诗《隔空对火》,提供想象的空间就非常大;娜夜有一首诗《合影》:“不是你/是你身体里消失的少年在搂着我……”这是一种时间意义的美。商震的《心有雄狮》意象也非常美。前一段读保罗·策兰的诗,他的《暗蚀》是在精神病院写给爱人的诗,特别美,能点燃生活的激情。你会发现原来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被我们忽略掉,募然回首,正在灯火阑珊处。

     

        中华读书报:你从事评论,是从张承志开始的。什么选择张承志?

     

        何向阳:1988年我读研究生时,导师鲁枢元给我布置的论文是从作家论开始。我在《十月》上看到张承志的《北方的河》,写一个决心报考人文地理的研究生去田野考察,我非常喜欢那种理想主义气质和对青春、对生命的思考,这也是我后来参加“走马黄河丛书”的原因。张承志所有的作品以及相关评论,能找到的我都找到了,还在1990年和作家本人有过一次访谈。我列了很多问题,他都耐心回答了。张承志是很真诚的一个作家。他当时看了我写的研究论文,就问:“这些话是我说的吗?”我说是,发表在某年某月第几期《上海文学》上的。我对他作品的熟悉程度,令他本人都非常吃惊。

     

        中华读书报:我发现你特别重视作家的访谈。一般评论家只是面对文本,很少有人像你这么肯下功夫面对作家采访。

     

        何向阳:人与人之间面对面的交流特别重要,访谈在我的评论中占的比重很大。多数评论家更注重文献,我看重访谈的鲜活性,比看作品的信息量大,有作家的气场、气息,还有很多信息扑面而来。访谈是了解作家的重要部分,有点口述史的意味,访谈里的作家是立体的、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打印出来的字。好的作家都应该留下访谈,否则这个作家是平面的、隔离的。

     

        现在大家对访谈有曲解,认为是初级的对话,把访谈理解成通讯报道。要想深入认识作品,和作家的深度交流非常重要。当然也可以通过散文、不同的回忆录还原一个作家,那只是轮廓的还原。面对面的访谈,就像进入后台,进入心灵的暗示。好的访谈是两个人心灵的碰撞。

     

        中华读书报:早年诗歌创作的底子,使你的语言富有诗意,感觉也特别敏锐。评论具有这样的气质和个性,是不是也觉得还比较满意?

     

        何向阳:一是思,一是诗。写评论的时候,逻辑性强,表达缜密,感觉更加敏锐些。我曾在1999年写过关于自然文学的评论,关注到文学当中的生态流失现象。到底是从此人心坚硬,还是文学生态沙化?当人和自然的对话关系不存在,人和人的关系也更加紧张化。语言诗化不会缩小和掩盖问题。鲁枢元曾经写过一篇文章,说看何向阳的评论,有点“小家耍大刀的感觉”,是说我不太爱说话,写文章有大刀阔斧的感觉。我觉得他谈得很准。最好的理论就是把逻辑写成诗,仁智兼备,诗意盎然地去表达逻辑。我现在仁有余,智不太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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