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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8年01月31日 星期三

    蒋彝其人其书

    《 中华读书报 》( 2018年01月31日   18 版)

        1938年11月,《星期日泰晤士报》于伦敦的伯爵广场举办全国书展,吸引了数千人前往参观,其中还包括玛丽王后和肯特公爵等知名人士。书展大受欢迎,主要有一个原因,包括成名作家、新进作家在内,总共几十位作家在那儿举办演讲;其中也有新书《伦敦画记》的作者蒋彝。蒋彝在挤得满满的演讲厅内,向七百多名听众就“一个中国人眼中的英国”发表演讲。面对听得入神的听众,蒋彝表示:“这个国家的人相信,中国人做事的方法完全不对。可有没有人想过,中国人对这国家的人也有同样想法?你们把名字摆在姓前面,我把我的姓‘蒋’摆在名字‘彝’前面。在中国,结婚之后开始谈恋爱。在英国,结婚之后,恋爱似乎自然而然就终结了。”演讲后,蒋彝以毛笔为听众在新书上签下他的中文名字,逗得大家非常开心。《星期日泰晤士报》报导:“他的签名大受欢迎。”

     

        蒋彝已因几本力作而享有文名:介绍中国艺术的《中国画》(TheChineseEye,1935)、记述他至英国西北部湖区旅游经历的《湖区画记》(1937),以及《中国书法》(ChineseCalligraphy,1938)。这些书全都以英文写成,全都广受欢迎。他仅仅用了三年时间,就获得这种成功,自然值得敬佩。而只要想到,他1933年来到英国时,英文能力还非常有限,就更令人刮目相看了。

     

        蒋彝1903年生于江西九江一个富裕家庭。其父为著名肖像画家,对花鸟绘画情有独钟。蒋彝自幼接受传统教育,研习中国古籍,作古诗,练习书法、国画。在他成长过程中,1911年的辛亥革命和1919年的五四运动,都为中国人的国家意识和文化生活带来极大震撼。受到当时先进思想冲击,认为唯有进步的科学才能造就新中国,蒋彝选择就读南京的国立东南大学化学系,并于毕业后在高中教了大约一年化学。不过,中国政治上的动荡和社会经济的不稳定,很快就促使他决定投身政治,以便参与社会革新与革命。他为扫除军阀、求得国家统一加入北伐军,随后在三个不同地方担任县长,包括他的家乡九江。后来,为了地方上一家外国石油公司,蒋彝和一名极有权力的军阀发生争执。他辞去政府公职,于1933年离开中国,前往英国,并打算一两年内束装返国。没想到,他在国外一直滞留了下去,直至1975年,才有机会重回中国,当时,距离他走出国门已经42年。

     

        1933年,蒋彝刚到英国,便进入伦敦大学就读。1935年起,他于东方学院担任远东语言文化部助理讲师,当时庄士敦爵士是该部主任。后来,由于了解到中国医药在历史上的重要地位,韦尔科姆历史医学博物馆(WellcomeHistoricalMedicalMuseum)于1938年聘请蒋彝,为其设立中国部门,安排展出。两年后,一场空袭中,他位于汉普斯特德林区(HampsteadHeath)附近公园山路(ParkhillRoad)的住处遭炸毁,蒋彝才搬到牛津,直到1955年移居美国。在英国20年间,蒋彝非常幸运,认识了许多艺术家、学者、诗人、剧作家,其中有中国人,有英国人。因其活跃的文化氛围,伦敦是极少数能够吸引中国流亡海外人士和知识分子的欧洲城市。他们经常聚会,讨论各种时新议题,互相支持。且举蒋彝在伦敦遇到的几位人士作例子:艺术家徐悲鸿、刘海粟,京剧演员梅兰芳,剧作家熊式一。同时,蒋彝也交了许多英国朋友,如骆任廷(James Stewart Lockhart)爵士、威廉·米尔纳(William Milner)爵士、赫伯特·里德(HerbertRead)和庄士敦爵士。能够进入这么优秀的知识分子圈,对他自然大有帮助,使他更明白文化交流带给双方的好处,也深层体会东西方文化的共通处。

     

        到达英国不久,蒋彝就给自己取了“哑行者”(SilentTraveller)这名字。传统上,中文“哑”这个字隐喻了谦虚和智慧;在这儿,则强调出蒋彝在西方遭遇的种种困境,尤其是语言方面。这名字标示了蒋彝的新身份,也一辈子跟着他,经常出现在他的信件、明信片、签名上。这名字还是他12本旅行书的标题,书中记述了他在不同国家、城市的旅行经验,以及他对东西方相似之处的探索。

     

        《伦敦画记》是继《湖区画记》之后出版的。湖区国家公园一直以令人屏息的自然美景,及与19世纪英国浪漫主义的关联闻名。蒋彝1936年夏天至该区旅游后,即写了一本书。这书原本以旅游日记的方式写成。蒋彝陆续将手稿寄给几家出版社,得到的却是一封接一封的退稿信。出乎意料地,过了几个月,一家出版社决定给蒋彝的手稿一次机会。出版商对这书的销售前景毫无把握,只同意给蒋彝六本书,还不打算付他任何版税。艺评家赫伯特·里德写了前言,称赞蒋彝“胆大无畏地踏入我国的圣殿,以他自己的方式致敬。”里德赞美该书成功证明“华兹华斯的诗接近东方的某些情感和思想”。让出版商跌破眼镜的是,蒋彝的书非常畅销,头版一个月就卖光了。接下来再版的书,作者自然拿到了版税,而“哑行者”这一名号,也成了他随后旅行书的标志。

     

        蒋彝对自己旅行书写的独特风格相当自信,在主题安排及叙述方式上,也复杂得多。这书包含了两部分:“伦敦景色”和“伦敦生活”。第一部分呈现了伦敦四季中和不同气候下的市容,突显了中国人对自然环境的敏锐感受;第二部分则遵循英文随笔作家写作传统,对儿童、书本、美术馆、食物、老年等各色题目进行深思。不过,整本书合起来,却是中国观察家以艺术化而诗意的方式重建了的伦敦。

     

        20世纪三四十年代,《伦敦画记》在西方读者间风靡,之前,他们只读过欧洲人所写关于中国人和中国文化的书。忽然,他们发现了一个全新而陌生的声音在谈论他们的文化——他们那经常自视为较优越、较进步的文化。某种层面上,传统上身为观察者的西方旅行作家和人种学者,成了被观察的对象,角色颠倒了过来。蒋彝一点都不隐瞒他的族裔身份,还经常提到自己的文化背景,提到中国人。这种文学技巧不仅大胆,而且极具创意。《伦敦画记》这本书,如同蒋彝其他的书,无论语言结构、文章内容或用字遣词,都非常中国化,英文读者读来,必觉充满异国风味。不过,这些读者一定也会为他的幽默、智慧、简洁,甚至极具技巧的自贬所倾倒。另外就是穿插文中迷人的图画和书法了。他们很快发现,哑行者聒噪又温和,他笔下的中国人世故而具人性。

     

        许多人喜欢抱怨伦敦的雾、雨和风,可是蒋彝却在恶劣的气候里发现了美,发现了乐趣。他喜欢“雨中漫步”,这使人“真正有机会欣赏大自然”。他告诉读者如何发现并欣赏现代城市之美。除了花、树、湖、公园里的鸭,皮卡迪利广场和蔚金特街上的人群这种都市里常见的景象,也可以让蒋彝惊叹、开心不已。他说,他喜欢观看雨中的人群,“我看不到他们的脸孔或身体,只见到移动的雨伞。如果那些伞是深蓝色的,我很可能还会将它们误认为海浪,正由我立足的地方不断往外冲刷。”

     

        表面看来,《伦敦画记》说的是作者对一个城市的印象,实际却是对英国文化和中国文化的比较。在讨论伦敦景色时,蒋彝举出许多鲜活实例,比较并说明东西方的相似之处。蒋彝选择“找出世上所有人类的共同点”。他自相异之处寻找共同点。在这本研究伦敦的书里,当讨论到工作时间、儿童教育,甚至对爱情的期盼时,蒋彝指出,尽管语言、肤色、宗教、习惯不同,世界各地的人还是有许多共通之处,而这些共通之处正是未来互信、和谐共处的基础。

     

        蒋彝也不吝于给读者介绍一些基本的儒家思想,即祖国的传统哲学思想。为了强调智慧、真诚、同情,他经常提到儒家思想和道德规范,比如,孝道、子女尊敬并照顾父母及长辈的责任。他提到儒家思想时,一点都不教条。相对地,他让读者感受到一点中国大众哲学的趣味,并以一些精心挑选的实例、格言,唤起他们的好奇。

     

        值得一提的是,蒋彝以不懂政治为由,几乎在所有书里,刻意避开这方面的话题。这种避谈政治的态度并非无知,而是体现了他一贯的坚定信念,认为在促进世界和平上,文化,必将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那同时也是他的策略,在20世纪30年代动荡不安的时代里,为自己寻得安身立命之道。

     

        蒋彝一直让人觉得,他是个快活的人。他脸上总带着笑,文字总让人捧腹。然而,在他内心深处,却一直存在一股深深的悲伤、恐惧、焦虑和乡愁。蒋彝从不让人知道内心感受,直到晚年,他才承认,他并不似人们一直以为的那般快乐无忧。他怀念他的家人、他的故乡,书写旅行书,解读中国文化,使得哑行者乘着想象之翅,回到自己的故乡。

     

        《伦敦画记》初版至今已超过70余年。伦敦的景物早已全非,人生的美和本质却仍一样。蒋彝的结语仍会不断萦绕我们心头:“我在伦敦看得愈多,对四周景物愈觉亲切;对伦敦生活的方方面面见得愈多,愈深深地坚信人道、爱和美。为什么人们要因种族和国籍产生间隙呢?”

     

        (本文节选自《伦敦画记》序,作者郑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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