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研一体,学术立社,此则人民教育出版社作为具有出版资质的国家级课程教材研究单位坚守60多年之信念。2010年12月,人教社申请的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百年教科书整理与研究”终获批准(课题批号:10&ZD095),数百名编辑人员与国内相关高校、科研院所的学者共预其事。廓清百年教科书发展之轨迹,探寻近代以来吾国中小学课程、教材演变之规律。2015年,该课题顺利结项,学术成果将陆续整理推出,以飨公众。
在晚清传教士编译的生物学启蒙教科书中,英国传教士艾约瑟的《植物学启蒙》和《动物学启蒙》可以算是影响较大的两种。
艾约瑟(Joseph Edkins,1823~1905),1823年12月19日出生于英格兰,从伦敦大学毕业后被授予神职,1847年被伦敦教会任命为传教士,次年到中国来传教。
艾约瑟来到中国后,先是在上海墨海书馆管理图书,并开始翻译书籍。1861年-1863年在天津传教,两年后来到北京传教。1872年,艾约瑟在北京与美国传教士丁韪良(W.A.P.Martin,1827~1916)一起创办了一份报刊,叫做《中西闻见录》。短暂回国后,1876年艾约瑟返回北京。再次来到中国的艾约瑟脱离了伦敦教会,被总税务司署聘为海关译员,这正是在这一职位上,他翻译出版了著名的《格致启蒙十六种》。1889年,艾约瑟离开北京到达上海,曾担任theMessager主编,后将注意力转向经济学。1905年,艾约瑟在上海逝世,把人生的大半时光都留在了中国。
虽然是传教士,但艾约瑟积极参与中西科技文化交流,他不但花了大量精力研究汉语及其语法,还翻译编写了大量介绍西学的著作,并通过《中西闻见录》等报刊杂志发表相关文章。他在《格致启蒙·西学略述》卷七“格致”中介绍了各种自然科学,其中包括动物学、身体学(主要是解剖学)、较动物体学、身理学(主要是生理学)、植物学、医学等。
艾约瑟的译著中,概述西学的代表作是《格致新学提纲》,该书是他与王韬合译的,刊载于1853年和1858年的《中西通书》(ChineseandForeignConcordAlmanac),主要介绍了西方16世纪以来的天文算学发展史,是一本科学史的入门书。
艾约瑟的译著中,不少与物理学、数学有关,如《光论》《重学》《圆锥曲线说》等。《光论》是艾约瑟与张福僖在1853年合译的,后收入《灵鹣阁丛书》和《丛书集成初编》,介绍了光的直线传播、反射、折射、海市蜃楼等光学现象与知识。《重学》是由艾约瑟和李善兰合译的,以英国学者胡威立(WilliamWhewell)的《初等力学教程》(AnElementaryTreatiseonMechenics)第五版为底本,1859年由墨海书馆出版,介绍了静力学和动力学的知识,是晚清力学知识传播与发展的起点和重点,该书的术语对于此后的科学译著都产生了影响。《圆锥曲线说》也是他与李善兰合译的,这本书1859年由墨海书馆出版,体例与《几何原本》相当,介绍了抛物线、双曲线、椭圆的定义和性质。此外,艾约瑟还与李善兰合译了《植物学》第8卷。他还通过《中西闻见录》、《万国公报》、《格致汇编》等报刊杂志发表了大量与西学有关的文章,如《地震星见说》、《测月新论》等。
总税务司署是清朝的海关税务机构,1861年在上海成立,1865年迁至北京,一直为西方人所把持。总税务司署资助出版了大量书籍,其中有一套《格致启蒙十六种》丛书(或作《西学启蒙十六种》),由总税务司署大臣赫德(RobertHart)组织,艾约瑟负责翻译。这是一套译自英国的科学入门书籍,适合初级学堂使用,共计16种,包括《西学略述》《格致总学启蒙》《地质启蒙》《地理质学启蒙》《地学启蒙》《植物学启蒙》《动物学启蒙》《身理启蒙》《化学启蒙》《格致质学启蒙》《天文启蒙》《富国养民策》《辩学启蒙》《希腊志略》《罗马志略》《欧洲史略》等。其中《西学略述》是艾约瑟自撰的,概述西学诸门类及其研究对象;其他十五本则是根据底本翻译出来的。
《植物学启蒙》,光绪戊戌(1898年)八月出版,原作者是英国植物学家约瑟夫·道尔顿·胡克(J.D. Hooker,1817~1911),系SciencePrimers系列教科书中的第8种Botany,D.Appleton&Co.出版公司出版。
这本书共分为30章,并附有68幅图。前面25章共163节介绍植物的结构、营养和分类,第26章是植物学实验,第27~29章则是植物学教授法内容,最后第30章相当于一个索引,回顾前面曾经提到的各种植物名录。
将《植物学启蒙》与胡克的原著进行对比,可以发现,艾约瑟基本上是按照原著翻译的。原著前面的序(Preface)没有翻译,第1~28章是完全对应的,原书的索引部分(Index)被作为译著的第29章。原著将各章中的小节统一排序,译著的章节分布也基本上对应,只是个别小节稍有差异。68幅插图也是完全对应的,但译著中的图片质量比原著要稍差一些;同时,在插图的呈现方式上也有一些改变,比如同一幅插图中几个小图的排列位置可能会有变化,图注的字母被替换成了天干地支或汉字中的数字。
下面结合教科书正文第一段,来看一下艾约瑟的翻译质量与风格。
胡克原著:
ThestudyofBotanyisbestcommencedwith the carefulobservationof
thedifferentpartsofliving plants, their positions and
arrangementinreferencetooneanother,theorderinwhich
theymake their appearance, and theiruses to the plant itself.
Itishence often calledascience ofobservation,incontrastto
Chemistry and other subjects ofwhichthe study must
necessarily com⁃mencewithexperiment.ButBotanyisalso
an experimental sci⁃ence;only the experiments bywhichwe
investigate the growthofplants, their modes oflivingand
multiplying, and their rela⁃tionstotheairandsoil,requiremuchto
havebeenlearntfirstbyobservation alone. Such experiments
requirealso for the mostpart a previous knowledge ofChemistry
and Physics; those,however,describedinthisPrimerwillneednomore
knowledgeofthesesubjectsthanistobefoundinthePrimersdevotedto
them.
艾约瑟译文:
人学植物理之妙法,首在详查乎花草树木与地内生活时,其条干枝节互相排列交错者,成若何方位次序,以及树根萌芽舒干吐葩结实,相距之时日先后,并其远扬下垂点缀之各枝条叶果等,实亍其本植物,有何利益关切等事也。然植物等学,与化学并他等以测验为主之学,有不同处。以若等学,须先设测验法,以明各质之理。惟习学植物,虽为察看目前情形者类亦必用多方测验,其若何发生滋长,若何培养畅茂,并若何开华结子,若何宿根复生,种植时与风气有何感触,长养时与土性有何得宜,皆必在在留神察考,尽心体贴,方可期其所用之法,适合其物生长之实理真禨。
第如是之用法推究查验,必先晓明夫化学启蒙,格致质学启蒙二书中,浅显明白之理方可耳。本启蒙书内,即止用化学格致二部启蒙书中理,外此载于他书者,概不取用。
从总体上看,艾约瑟的翻译质量是比较高的,不但注意保持原文的科学性,而且兼顾中文的表达方式和语言习惯。但同时也可以注意到,艾约瑟并没有对原文进行直译,而是补充了一些内容,并对行文和逻辑稍作修改。就语言来说,还算比较浅显,学生可以在教师指导下学习阅读。
在植物学名词术语的翻译方面,艾约瑟也作出了很多尝试。在《植物学启蒙》中,艾约瑟将cell译为“微胞”,将Starch译为“粉浆”,将germination译为“萌芽”,将rose译为“蔷薇花”。在《植物学启蒙》之前,李善兰已经翻译出了《植物学》,傅兰雅也在相同的历史时期编译了《植物须知》和《植物图说》。但由于是西方植物学传入中国的早期阶段,因此不同的译者采用了不同的译名,往往会一名多译。同时,这一时期的译名尚未受到日本译名的影响,因此有些名词术语与后来广泛流行的译名也有较大差异。
译名之外,早期的植物学教科书传播的植物学知识也不完全相同。一方面,当时的西方植物学也在迅速发展,不断有新的知识产生,不同的译者选取的底本有差异,也就传播了不同的知识;另一方面,不同的译者知识背景不同、对所译文本和知识的理解也有差异,如关于植物的分类,上述几本不同的教科书所呈现的内容是有差别的。比如,关于植物的分类,李善兰与韦廉臣、艾约瑟翻译的《植物学》将植物分外长类、内长类、上长类、通长类、寄生类五类,傅兰雅的《植物须知》则是将植物分为外长类、内长类、上长类、通长类四类,而艾约瑟的《植物学启蒙》却只是将植物分为外长类、内长类两大类。
关于植物学教学,胡克在原著中指出,他写这本植物学启蒙教科书是为学生提供有关植物的最基础的事实,以及学习和研究植物的方法。胡克尤其强调了亲自观察、制作标本在植物学学习中的重要性,并给出了记录的规范和进一步学习可资参考的书籍。在教授法部分,胡克认为,学生学习植物学,最好是在学堂里种植各类植物,并让学生亲自观察实践。该书第28章分科列举了可以在校园里种植的植物种类,并在第29章给出了观察植物时记录表的样式。对于这些内容,艾约瑟都忠实地翻译了出来。
《动物学启蒙》,1898年8月出版,译自法国动物学家爱德华(MilneEd⁃wards)的ZoologyPrimer,原书10卷,作者节译前8卷,介绍了动物分类总纲、脊骨动物各门(乳养类、羽族类、龙蛇类、蛙类、鱼类)和环节动物的主要特征。译者认为最后两卷相比前面的内容无关轻重,所以没有翻译。该书附有206幅插图。
与《植物学启蒙》的结构不同,《动物学启蒙》的主体是动物分类学,除了第一卷的动物分类概述和第二卷的脊骨动物总论外,其他6卷分别介绍一类动物的特征。对于每类动物,先是介绍其身体各部特征,然后列举主要的几个科和代表动物。书中对于动物的形态结构、生活习性、与人类的关系、地理分布等都有所介绍。如作者在介绍乳养动物(相当于现在的哺乳动物)的时候,详细讨论了家畜与人类的关系;在介绍羽族动物(相当于现在的鸟类)的时候,讨论了它们的迁徙问题;在介绍龙蛇类(相当于现在的爬行动物)动物的时候,专门分析了蛇毒的产生、危害及其利用;在介绍环节动物的时候,对于昆虫的变态发育着墨较多。
在动物学发展的不同阶段,形成了不同的动物分类系统。《动物学启蒙》对于动物的分类与后来的动物分类有一些差异。据该书所言,依据法国动物学家居维叶(书中称之为“古非野”)提出的分类方法,将动物分为四大类,即脊骨动物、环节动物、柔体动物、动植难分,每一大类又分为若干小类。其中的脊骨动物相当于现在的脊椎动物,下面的五个小类也与现在的分类法相似。但其他动物的分类就与现代有较大差别,其环节动物将后来的节肢动物和环节动物混在了一起,书中所说的动植难分类就包括现在所指的棘皮动物、刺胞动物、腔肠动物等在演化上比较低等的动物。
早期传播的西方动物学知识,除了动物的分类与后来有较大差别外,有些动物的名称,也与今天大有不同。特别是那些在中国之外存在的动物种类,译者在翻译的时候,如果没有更早的译名,或者译者没有参考、沿用此前的译名,那就会出现一些新译名。如乳养类动物(即哺乳动物)中,将江豚译为“海猪”,豪猪译为“箭猪”,斑马译为“花条马”,长颈鹿译为“鹿豹”。如果没有详细的描述,没有注明动物的外文名称,再没有插图的话,那么读者就很难了解这种动物到底有什么特征,因此无法建立形象化的概念。
动物和植物的特征,单是靠少量的语言文字并不能严格进行刻画,如果能辅助以图像,则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弥补语言文字的不足。然而,动植物的图像与自然风景或模式图不同,需要写真才能清晰反映动植物的本来面目。遗憾的是,译者往往没有见过异域的动植物实物,即便是参考原著“照猫画虎”,也很容易失真。如《动物学启蒙》中的鹿豹(即长颈鹿)身体比例失当,颈部明显偏短;松鼠的耳朵没有表现出来,鼻部比例不协调。类似失真的图片,在书中还有一些。
艾约瑟翻译的《植物学启蒙》和《动物学启蒙》是影响较大的教科书,被京师大学堂颁布的《暂定各学堂应用书目》、江苏督学使唐景崇采辑的《高等小学堂暂用课本之书目》所采用。此外,像《新学备纂》等近代类书也都收录了《植物学启蒙》和《动物学启蒙》中的部分内容。不过随着近代学制和教科书出版的发展,尤其是日本教科书的强势影响,这两本教科书也很快退出了历史舞台,注定只能是“暂用课本”。
(本文作者供职于浙江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