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衡山和集还只是今年的事。说起来这要算是我在时隔27年后重返海上,但是平常的节奏,有事没事都还是以待在闵大荒——樱桃河畔是更为“优雅”的表述——为主,除了今年春末夏初,由某生驱车,和余杭韩公到新天地吃冰,以及若干次公出,顺便在魔都“中心之中心”静安寺一带闲逛,我还既没有开始到城里拜访旧雨新知,也鲜少到十里洋场去吹吹海上的风。
九月中旬,这是个周六的下午,可谓“难得浮生半日闲”,在“高人”指点下,我一人从教师公寓前虹梅南路上的“招呼站”,坐958进城,到徐汇商圈下来后,真有“陈奂生上城”——这台词是在湾城时我的学生贺君用来形容某民营企业家在世界哲学大会预备会上之亮相的——的感觉:百度地图也还不会用,即使启用定位也辨不清方向!最后还是用出租解决了问题,三兜两转就把我送到了和集小商圈。
这一看就是个近年颇为流行的所谓文艺范儿的书店,一楼是主要的中文图书卖场,但除了若干台版书和英文的文学名著普及版,哲学社会科学类的书籍却显得颇为“寥落”——仿佛是为了“印证”我的“直觉”,诗歌要算是所有书柜上最有特色的门类了。湖南文艺的那套“诗苑译林”,曾伴随几代诗歌爱好者的成长,我自然也不能算是例外:从大学时节在长春的特价书市上邂逅女诗人陈敬容翻译的波德莱尔和里尔克合集《图像与花朵》,到二度来归千岛之城后在定海的新华书店发现芬兰女诗人索德格朗的《我必须徒步穿越太阳系》,也还记得我一早就在当年舟山中学旁的那家书店遇见布莱克《天真与经验之歌》,但却一直要到我在念研究生期间来海岛度假时在那家书店的原位上重逢这部诗集,我才决定将之收于囊中。此套丛书经过长时间的沉寂,近年又开始重印旧译并续有新品。眼前的书架上就有葡萄牙当代抒情诗人安德拉德诗选《在水中热爱火焰》,里面有一首很“应景”的诗,题为《九月的海》。艾略特作品之中译本,从裘小龙翻译的《四个四重奏》到张子清选编的《诗选》,再到近年上海译文新推的艾氏文集,我是一个都不曾落下过。除了收罗到曾经颇为风靡的《外国诗》第一辑中上重刊的赵萝蕤所译《荒原》,八月份在卑尔根大学的学术中心书店,还破天荒来了一册《荒原》的评注本。眼前的书架上还有FaberandFaber的《艾略特诗歌和戏剧全集》,而取下这本书时,我脑海中浮现的却是20多年前在上海图书馆旁边的一家书店“错过”的《艾略特诗学文集》!帕斯的《诗文集》,我有漓江社的精装版,眼前的书架上竟有一册英文版的《帕斯论诗人及其他》,虽然这类文集,我是断无可能从头念到尾的,但是其中有一篇《古拉格:在以赛亚和雅各之间》,却是颇为吸引我——一个在马克思主义和革命传统中浸润甚深的拉美作家会怎样阐释“古拉格”,这本身就是一个很有挑战性的话题,难道不是吗?
书店的二楼是文创产品,另有大概一半不到的空间是个沙龙,等我上楼时,适逢一场活动将要开始,主持人正在和嘉宾紧张地协调相关事项,而台下已经坐了不少衣着光鲜貌似白领的年轻人。对于这样的场合,无论它的主题是什么,我都是会要“退避三舍”的。于是就匆匆上楼,这才发现原来三楼才是这家店最精华之所在——整个楼层都是艺术、摄影、建筑和设计类的图书,尤以各类精美的画册为其特色。我在里面“流连”了不少时光,却只要了一本书,是新星出版社引进的《文豪之家》,绍介和展示的是日本作家的居所和书斋,颇有些趣味。比较巧合的是书架上还有此书的日文版,经过性价比较,我决定收入中文版,一者图片质量其实相差无几,二者我毕竟不识日文。另一本引起我注意的书是挪威画家和版画家NikolaiAstrup的讨论集Paint⁃ingNorway,据说这是一位和蒙克同时代的在挪威家喻户晓的画家,如果是这样,暑假中和贺君一起参观卑尔根博物馆时我就一定见过他的作品。可是我对挪威艺术毫无修养,自然也并没有打算收藏这本书,而只是拍照发送给我了我的两位早年从挪威学成归国的新同事,也算是一种分享吧,虽然我也并没有收到他们的任何反馈!
秋天的午后在这家书店逛了两三个小时,要说最大的收获,还要算是买了几本外文哲学书。本来,书店里纯学术的英文书数量并不多,意外的是质量却很不错,有几本伯林的书,和一些福柯和德勒兹的书,后者的PureImmanence是个平装本,不过我已经在卑尔根教堂山下的那家旧书店得到了此书的精装本。在阿甘本“异军突起”之前,福柯和德勒兹大概是欧陆学界最热门的人物了,尽管现在也依然是大热门——这不,书架上这册福柯的卢汶演讲WrongDoingandTruthTelling:TheFunctionofAvowalinJustice,是一个精装本,索价不菲,我还是稍作犹豫就拿下了。MIT所出的GroundlessGround:AStudyofWittgensteinandHei⁃degger是个平装本,价格相当于前书的一半,我得了这书后的第一反应是在赴杭州的大巴上拍了封面与远在挪威的贺君“分享”,学生回复老师:西溪校区图书馆有这本书,并且已经借过几次!最后一本我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没抵住诱惑的书是PeterTrawny的HeideggerandtheMythofAJewishWorld,作者是海氏“臭名昭著”的“黑皮书”之编者,他的这本小册子也是对“黑皮书”的解读,和第一本书同样是芝加哥大学的出版品,且是初版精装本,坦率说是“抢钱”的价位,奈何我仍然取之!
我尝感叹,现在的书店,多耐看不耐逛,若是有“妙手偶得”之斩获,已经算是不虚一行了。文学类的英文书架上有一小册王尔德的LordArthurSavile'sCrime,是似曾相识的企鹅小黑皮经典,个性化的开本和封面即刻让我联想起八月份从湾城回国前在那家NORI书店捡得里尔克的《给青年青年诗人的十二封信》。而在一楼翻检英文学术书的过程中,我却忽然在旁边的书架上瞥见了一册格特鲁德·斯泰因的《论毕加索》,呵呵,这大概既是因为我刚刚在楼上暂时放弃了CriticalLives系列中玛丽·安·考斯的那册《毕加索》,也是因为我前一天还在闵大荒的涵芬楼要了一册《斯泰因评传》!
“之后的某天,当毕加索和我讨论起他作品的创作时期时,我跟他说这些不可能是在一年内完成的。他回答道,你忘了我们那时还年轻,一年够我们做很多事。”回味着斯泰因在《论毕加索》中的这段记载,我重新汇入衡山路上的人流中,眼前却是浮现出了27年前在淮海中路622弄7号度过的那些时光。虽然记忆依然清晰甚至鲜活,但是眼前的一切却让我有一种分明的疏离感。是因为当年的青年还在“成长”,而现在的我已经人过中年早就“定格”?还是因为我身上的乡野气毕竟是与这大都会“格格不入”的?仿佛都还不是很熨帖准确。只知道,那时的研究生部早已升格为研究生院,原址也随着社科院的分部迁移到了中山西路和柳州路口两座“喧闹”的高楼。上周,我因为参加一个学术活动在时隔多年后再次来到这里。在会前的聊天中,一位认识多年的、多年前从北方某省南迁沪上的同仁似乎是夫子自道地对我说:“人到中年,再玩儿‘转会’,到了新地方一定会有一种漂泊无根的感觉!”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急忙接口:“能否把感受说具体点儿,也让我多分享些经验?”我话音刚落,旁边坐着的一位“亦师亦友”的领导就把话题抢了过去:“你说的这种情况并不适用于应奇,他本来就是一个漂泊者,而海上正是他漂泊的第一站!”听着这几乎让人“泪奔”的“知己话”,我那时想起的却是能够与斯泰因的记录相“呼应”的安德拉德的这几行诗句:
一切都明亮清湛,
正值青春,身手矫健,
大海近在咫尺,
纯洁无比,金光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