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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7年11月08日 星期三

    如何看传记写作

    ——与顾农书

    陈学勇 《 中华读书报 》( 2017年11月08日   15 版)

        农兄:

        前闻兄牙疾,现康复如何?甚念。

        顷读《中华读书报》上大文《古人如何写传记》,精彩随处,受教多多。兄批评当下传记写作陋习,入传人物太烂,篇幅越来越长,充斥“琐碎的细节或肉麻的自吹”,无不切中时弊,关于精选细节的分析尤其精辟。我是写过两本传记的,难免时弊熏染,惭愧不已。可惜不敢存有写作第三本奢望了,不然定引为警策。

        然而大文所论尚有可斟酌处,容一一讨论。

        古今传记篇幅的长与短,兄置于当下传记过长的背景来谈论,恐易致误会,似一律地短而优长而劣。社会发展,传主阅历愈加丰富,材料发现越来越多,入传的内容自然非古人所及,故传记篇幅长了许多,或情理中事。还有文言、白话导致篇幅上差异的因素,更何况,古时搜集素材何其困难,今因科技发达,素材资源充足又得之便捷。以古苛今,尚短而不能尽述其事,可能与废话连篇同样,皆有副效应。像鲁迅、胡适这等历史巨人,没有相当的篇幅,绝难显示传主全貌吧。还是常言说的,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前几年某部门征集古今文化名人传记书稿,规定二十万言体例,传主名单里有蔡琰。当时你我都怀疑,谁能为此少米之炊?不知后来出了没有,出得如何。其实现代传记作品也有短小精悍的,记得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某地出过一套人物评传,每集十数人,每人一二万字,写得全面、简要而精到。缺憾是出书较早,受那时观念局限,作者视线略显滞后。

        针对传记的空洞冗长,兄借古治今,概括了一种古代传记模式:“只记载传主的若干片段,而可读性很好,同时具有史学和文学的价值。”其疗效或顾此失彼。这样写的价值毋庸置疑,可是作为传记写法,彼一时此一时,未必合乎今日阅读期待。兄举西晋夏侯湛作《辛宪英传》例,此传简略有过,怕也难以当得今日传记写作的示范。其实这样写法近百年来并非罕见,《某某某二三事》的文章,三天两日得以寓目。古今传记概念有所变化,彼时记事二三即谓之传,古人这么写传无妨,今人不必刻板泥古。现在读者有理由希冀,了解传主生平要比“二三事”多得很多。兄赞赏精彩细节以见精神,此犹如优秀漫画人像,仅取相貌最突出部分,然再优秀漫画像终究替代不了写实肖像。

        兄又以《五柳先生传》为例介绍古代传记另外一种模式:“虚拟一个人物,借着为此人立传来写自传,写自己的思想风貌和处世态度。在这种模式下一般不去写具体的生平经历,而用写意的手法勾勒一幅自画像。”传记写作诚然贵在刻画传主精神,需补充的是,刻画是建立在较为全面的生平或一段突出经历的记述上,就读者言,求得传主生平史略毕竟是基本的、前提性的。传记属叙事文体,而且自有它独特叙事要求,规范史实不言而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兄赏析《五柳先生传》,“宅边有五柳树”,特指出陶渊明住处未必真有柳树五棵。立传容许这么虚拟,不免逾越纪实底线。兄注重细节的传神,勿忘兼顾它史学属性。譬如,兄书房取“听箫楼”“玄览堂”斋号,想“听箫楼”缘自杜牧那首著名的七绝《寄扬州韩绰判官》,取意它后两句,“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如果为兄立传,随意变作“濠上庵”,应我们这里的水景,岂不有违兄寓居扬州的人生履痕,走样了真实的顾农教授。虚拟人物,借以自况,它与纪实的传记,已经不属同类文体。《五柳先生传》与其说它是传记,不如说是小说,传记体的小说,开了隋唐间“志怪”“传奇”的先河。兄归其为传记,弟担心给烂写传记的作者,援以为例,长他们“演义”传主的底气。借传记体裁创作小说,现代作家不乏其例,女作家中更多有操此道的,苏雪林的《棘心》、凌叔华的《古韵》皆是。可叹一些学者误认《古韵》是自传,无视它若干虚构成分,据之述说凌氏生平,研究她思想。

        兄还提及鲁迅说过,“我是不写自传也不热心于别人给我作传的,因为一生太平凡,倘使这样的也可做传,那么,中国一下子可以有四万万部传记,真将塞破图书馆。”兄当然知道,鲁迅有过一篇《自传》的,不足千字。虽然很短很简略,却是很精要很全面。自1881年生于绍兴周家、祖遗亩产多少,到父亲秀才身份、母亲姓鲁,到求学南京、留学日本、回国当校长当教育部科长,到大学兼任讲师、专任教授,到回上海定居,卖文谋生、加入左联,到写自传时著作正遭查禁,流水账一清二楚。鲁迅不主张写自己的传记,自己写或别人写,谦虚当自是美德;反对传记泛滥,亦是箴言。可鲁迅未留下大家想读的自传,终究叫人遗憾。幸好他若干文章多述往事,十分生动,否则,真正愁煞欲为他立传的作者。自传写作问题似不在该不该写,应在写自传能否如实道来,不避讳不粉饰,于历史负责。

        兄批评当下传记写作诟病种种,确是一针见血的苦口良言。不过愚见,诟病尤有甚者盖内容远离史实,普遍而严重,它实在是今日传记写作的致命伤。弟暑天曾往深圳作一讲座,专谈此痼疾,正整理讲座提纲,拟另处面世,这里不再絮叨。

        前告弟滑了一跤,稍不良于行。若兄得便,盼屈驾舍下叙叙,与析疑义。时又值九九,推窗晴空万里。弟蜗居危楼高层,无需登高,“听箫楼”在望。都上了年纪,务切保重!问嫂夫人大安,不另。

        弟 学勇 丁酉重阳日顾农复信学勇兄:

        长信敬悉,非常高兴。咱们平时通信大抵采用兔子尾巴式的电报体(这个词陈旧了,或应称为手机体),难得畅谈。现在年轻的人或时髦人物都非常之忙,兔尾巴似的也就罢了,咱们闲人完全可以不受什么限制,但竟然也都去赶了时髦。

        由此可知时髦的力量。写传记也是如此,大家都写得老长,坊间所出者都是厚厚的一大本,如果自己写得太短,不免会觉得底气不足,会产生“这样也能称为传记吗”一类的疑问,于是拼命塞材料,加开水,必使之成为厚厚一本而后已。

        所以我借古人成功的先例提倡写短篇的或微型的传记。至于应当写得长的,如吾兄的两部大著,那就长吧。还有更长得多的名著呢。我那篇小文一开头就说:“传主的重要性有高下,有关史料有多寡,读者的要求也是各式各样的,所以传记的篇幅可以有种种不同,就如小说一样,长篇、中篇、短篇、微型,不妨同时并存,作者可以各显神通,读者亦得以各取所需。”充实而长,很好啊,没有反对的意思。问题在于现在多有并无必要的长、唠唠叨叨的长以至莫名其妙的长,看不顺眼了,于是就拿短而妙的传记来予以袭击。在这样的当口,如果我却去讲长的必要性,即使讲得很有道理,也未免古怪。对一个糖尿病人大讲蔗糖的营养,孤立地看那些议论,可能都是对的,无非是看错了人。

        你举鲁迅的一份自传为例,夸奖说“虽然很短很简略,倒是很精要很全面。”这话我完全拥护——这恰恰为我的主张提供了一个有力的例证。

        关于“精神自传”,你认为是文学作品,是小说,这当然也自无不可,而它也还是传记。传记的概念似不必画地为牢。此事说来话长,我还要再好好想想,深望吾兄多多有以教我。

        拙牙的问题在解决之中。假牙如同一篇大文章,有得修改打磨呢。贵腿如何?多加小心为要。等我把牙齿武装好了,当择机专程拜访老兄于南通濠上之高楼,好好清谈一番也。匆匆,即颂

        秋安!

        弟顾农顿首再拜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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