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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7年11月01日 星期三

    《中国近现代稀见史料丛刊》脞谈

    ——以《王锺霖日记》为例

    齐在莒 《 中华读书报 》( 2017年11月01日   10 版)

        虽然“吹毛求疵”,实则“延颈寄望”,深希从事中国近现代稀见史料之整理者,“勤思勤查勤问”,慎之又慎,精益求精,尽量避免以上“不谙”,更上层楼,努力将此丛刊“打造成中国近现代史的品牌图书”。

     

        《中国近现代稀见史料丛刊》(下称“丛刊”),张剑、徐雁平、彭国忠主编,凤凰出版社出版。此丛刊广泛搜访、精心遴选、严谨整理了近现代中国各类士人之日记、书信、奏牍、笔记、诗文集、诗词话、序跋等,尤其重视辨识不易、流传稀少、整合困难之稿钞本文献,期以个体陈述方式,从生活、文化、风习、人情等多个层面,重现具有连续性的近现代中国社会。截至目前,已出版了四辑四十五种。每一辑竟,每一种出,学界与读者辄为之瞩目,好评如潮。

     

        而此丛刊所以具此斐然成就,主要还是在于“这个编辑团队大多数由中青年学者组成,他们为了共同的学术理想砥砺前行,在浩如烟海的近现代史料中搜集挖掘整理”(《文汇报》2016年11月1日第W03版)。不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盖这些中青年学者信念坚定、意气昂扬、精力充沛,然亦认识不足、积淀不厚、经验不丰,尤其是多数人非古典文献或古籍点校出身,甚而有的此前并未接触过史料之整理,即直面稿钞本文献,难度可想而知。因而标点不当、校勘不确、错字迭出、破句连篇,在所难免,惟迄今尚无相关商榷类文字见诸报端。盖“末法时代”里(故主编张晖语),办刊不易,立项不易,钻故纸堆与坐冷板凳尤大不易,此丛刊之出版“对于扭转当代浮华不实的学术风气,也具有重大的推进意义”(《光明日报》2014年5月26日第15版),不以一眚没大德,不以微瑕掩白璧,不吝揄扬,不忍指摘,更予以必要之扶持、关爱、维护,事出有因,情有可谅。

     

        然学术之目的在于求真,而学者之本分在于务实,有批评才有发展,有检讨才有增益。惟丛刊之卷帙过大,兹以其内《王锺霖日记》为例(凤凰出版社2017年6月版),梳理出在史料整理过程中,因不谙相关专业知识而易犯之舛误十条,以例其馀,一则为自身惕厉,一则供同行鉴戒。

     

        一、不谙职官。《日记》咸丰八年六月十一日:“先到武库司拜,识桂德山印君(楙,帮印)、石子高二兄(峻),带见堂官全大人(庆,号小汀,壬午翰林)。”(第17页)按,“拜识”应为一词,不宜割裂为二;“印君”“帮印”并为六部司官之称,此以“帮印”括注“印君”,未妥。徐珂《清稗类钞·称谓类》:“康熙时,京官犹沿明旧称。……吏部曰印君,曰长官。至同治初,……惟印君,则六部掌印者皆然,不独吏部也。”崇彝《道咸以来朝野杂记》:“‘掌印’、‘主稿’之次,有‘帮印’、‘帮稿’及‘行走’名目,以为迁擢之阶。”复核手稿,“帮印”二字注于“石子高二兄”之旁,与桂德山无涉,当属下读,即此句作“先到武库司,拜识桂德山印君(楙)、石子高二兄帮印(峻)”。

     

        二、不谙典制。《日记》咸丰八年四月二十五日:“到店云:‘比设巡防处,城门讹钱太甚,不论官商男女,皆先要许多门口饭前,而后送务。务上,又故作刁难,竟有无货车而费当十大钱,廿千文看一车者。’”(第11页)按,复核手稿,“饭前”则作“饭钱”;“而后送务”,“务”上有“税”。福格《听雨丛谈》卷五“务上”:“都城崇文门税课司,俗称税务司,又曰务上。”崇彝《道咸以来朝野杂记》:“崇文门监督,为京师收税之总机关。……署在崇文门外大街路东。到任之后,不再赴署,事无巨细,皆由奏派总办委员(正、副各举一人)司之,其次有帮办委员各二人(谓之堂委,不必入奏)。此之谓务上(即大关之称)。……至内外十三门,各有税局,所收皆零星小额。”据此,“务上”谓税务之机构,不独成句,此处当作“皆先要许多门口饭钱,而后送税务,务上又故作刁难”。

     

        三、不谙经典。《日记》咸丰八年九月二十五日:“《孟子》‘华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殆杞梁事也。后人乃附会若此。”(第32页)按,《孟子·告子》:“华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赵岐注:“华周,华旋也。杞梁,杞殖也。二人,齐大夫,死于戎事者,其妻哭之哀,城为之崩,国俗化之,则效其哭。”顾炎武《日知录》卷二五“名以同事而章”:“‘华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考之《列女传》曰:‘哭于城下,七日而城为之崩。’此杞梁妻事也,而华周妻亦因之以受名。”复核手稿,“其夫殆杞梁事也”,“殆”上有“此”,此句当作“《孟子》‘华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此殆杞梁事也,后人乃附会若此”。

     

        四、不谙科考。《日记》咸丰九年三月初八日:“与袁霭亭兄同号(惠保,辛亥中)。首题《色难有事》,一挥而成;次《今夫天三焉能使予不遇哉》,皆未费力,惟文无出色处。(诗题《高车高阃》得‘从’字,平日于《事类赋》见过,记不清是孙叔敖矣。)”(第49页)按,光绪《钦定科场条例》卷一五“三场试题”:“现行事例:乡会试题,第一场四书制义题三、五言八韵诗题一,第二场五经制义题各一,第三场策问五。”《日记》所述则为会试首场,四书制义题有三,此句当作“首题《色难有事》,一挥而成;次《今夫天》,三《焉能使予不遇哉》”。法式善《清秘述闻续》卷六“咸丰九年己未科会试”:“题‘色难有事’四字,‘今夫天’一句,‘焉能使予’一句。赋得‘高车高梱’得‘从’字。”另者,复核手稿,“阃”则作“梱”。

     

        五、不谙掌故。《日记》咸丰九年四月初八日:“听《红绿》。”(第52页)按,复核手稿,“红绿”则作“红录”(繁体字作“録”),即题名录,盖不知其事而臆改。丁立诚《王风·听红录》:“闱中填榜闱外听,红录飞来五名姓。”徐珂注:“京师乡会试之年,出榜前一日,有以中式者之姓名次第录出,揭示于琉璃厂火神庙或观音阁,俾人往观。观者给以京钱千文,即可移写,谓之曰‘听红录’。盖由贡院传递而出,积习相沿,莫能禁也。”

     

        六、不谙书仪。《日记》咸丰八年九月二十日:“转谒参军胡晴江四伯,知为小怀世大兄完姻,女家为湘闽制府王春岩先生之女,吾座师。怀江夫子在福建道任内结亲也。”(第28—29页)按,“吾座师”三字接在“王春岩先生之女”之后,语甚突兀。此王春岩即王懿德(谥靖毅),行实见于《清史稿》卷四二七。然史载无主考或总裁之经历,则不得称“座师”。复核手稿,“怀江夫子”一句提行别起,乃示敬之“平头”,以新式标点来整理,宜与“吾座师”直下连属,即作“吾座师怀江夫子在福建道任内结亲也”。《国朝贡举年表》“道光二十四年甲辰恩科乡试”:“山东试官:编修胡应泰,顺天大兴人。”李慈铭注:“号怀茳、阶平。”王锺霖即道光甲辰恩科乡试举人,“座师”谓胡应泰,“怀江”犹言“怀茳”。据王文谦《先靖毅公行述》:“女二,长适刑部员外胡荣禧。”又王家勤《王靖毅公年谱》咸丰八年:“先是延建邵道顺天胡应泰正直忠勇,剿办会匪,屡著战功,积劳卒于任,身后萧条,遗孤难荫生荣禧甫弱冠,公字以女。”所谓“怀江夫子在福建道任内结亲也”,便指此事。

     

        七、不谙考索。《日记》咸丰八年十一月初三日:“眉批:先中宪公于同治二年到蓟永分司任。壬申春,书刻《鲁公画赞碑》。甲戌冬,辇送陵邑,敬立祠内。计五年而碑成,不远千里,平安送至祠内,岂非神佑耶?光绪廿二年寿恩记。”(第39-40页)按,《前言》指出“文末的‘寿恩’即王锺霖之子。……寿恩这则眉批写于光绪二十二年(1896),说明至迟在此年,王锺霖已经谢世”(第4页)。然考《李鸿章全集》光绪四年(1878)十二月初四日《题为请以麟喜补授蓟永分司运判事》:“蓟永分司运判王锺霖病故,遗缺业经咨部,由外拣补在案。”其卒年下限为光绪四年。又据王锺霖辑《国朝历下诗钞》梅宝璐跋:“《历下诗钞》共四卷,王雨生观察锺霖在长芦蓟永分司任内所手辑者也,光绪戊寅年秋发刊未及校对,不意九月下旬倏遘危疴,仙逝于津城公寓。”光绪戊寅年即光绪四年,更知其卒于此年之“九月下旬”。

     

        八、不谙文字。一为通假字。《日记》咸丰八年二月二十日:“然天之待区区者,甚不薄矣,(附)[抚]心志幸。”(第6页)按,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卷二四《皇矣》:“‘是致是附’,‘附’当读如‘拊循’之‘拊’,亦通作‘抚’,隐十一年《左传》曰‘吾子其奉许叔以抚柔此民也’,即此诗‘是附’也。”《史记》卷三二《齐太公世家》二:“昭公之弟商人以桓公死争立而不得,阴交贤士,附爱百姓。”则知“附”“抚”通假,此不烦改。二为古今字。《日记》咸丰八年三月十八日:“水上大沽桥西首,风(逾)[愈]大,车(逾)[愈]集,船不能牵岸,约二时之久始能渡过。”(第9页)按,刘淇《助字辨略》卷一:“逾,弥也,愈也。”姜亮夫《楚辞通故》:“《七谏》:‘叔齐久而逾明。’……‘逾’一作‘愈’。按《说文》‘逾,越进也’,《淮南·原道训》‘火逾然而逍逾亟’,皆即后世所谓‘愈’字之义。‘愈’者‘益也’。……今一本作‘愈’,皆汉人以世所通行字易之也。”则知“逾”、“愈”为古今字,此不烦改。三为数目字。《日记》咸丰九年十二月十九日:“到街换银买物,并承王鹫峰三兄惠假银两,每两京平□□。”(第85页)按,复核原稿,“京平”二字后,为苏州码子表示的数量,应予录出。民国《实用商业词典》:“苏州码子,即最初流行于苏州之数字记号也,或单称码子。……其形‘〡’为一,‘〢’为二,‘〣’为三,‘〤’为四,‘〥’为五,‘〦’为六,‘〧’为七,‘〨’为八,‘〩’为九,‘+’为十。”因而该处符码表示的实为十二千六百。“每两京平十二千六百”,谓每两京平银易京钱十二千六百文。据高延祜《银钞壅滞摺》,咸丰九年十一月京城“实银则每两值京钱十二千文以上”。

     

        九、不谙符记。《日记》咸丰八年十月初十日:“书挽杨子安夫子联:‘函丈幸从游溯,耳提面命三载栽培,讵意山木兴悲,空目焚黄而雪涕;德门欣依托□,缅言表行坊其谨慎,即见簪缨继起,永传清白之风规。’”(第34页)按,复核手稿,下联“德门欣依托”句无缺字,此处所加空围,意与上联“函丈幸从游溯”字数相等。然事实上“从”旁有三点,为点去之衍文,不当录出。叶寘《爱日斋丛钞》:“赵景安云:‘古人书字有误,即墨涂之。今人多不涂,旁注云卜,谚语谓之卜煞。’……余闻见古人书,或于误字旁注三点。”罗振玉《面城精舍杂文甲编》“隋宁贙碑跋”:“文末‘终传令名’,‘令’字下衍‘传’字,旁著三点,以表其误。今人作字有讹,辄墨注其旁,据此知隋人已然。”故此句上下联之首句当作“函丈幸游溯”“德门欣依托”,正好对仗。

     

        十、不谙核校。《日记》咸丰九年六月初七日:“戏单:……《万国嵩呼延禧锡祚》、《认子》、《八享来至》、《始倩冰人》、《旋耍娇客》。”(第59页)按,《清代南府与升平署剧本档案·各种题纲》“太平王会”:“第一出《延禧锡祚》,第二出《入享来王》,第三出《始倩冰人》,第四出《旋要娇客》。”《清宫升平署档案集成》咸丰九年三月《恩赏日记档》:“初七日旨,《太平王会》上改《万国嵩呼》。”故此句内“万国嵩呼”、“延禧锡祚”应予分开,“八享来至”当作“入享来王”,“耍”当作“要”。又咸丰十年七月初八日:“眉批:奉上谕:‘僧□□□办理一切,未能周妥,实属咎有应得,著拔去三眼花翎,革去正黄旗领侍衔、内大臣镶蓝旗满洲都统,以示薄惩。钦此。’”(第134页)按,贾桢《筹办夷务始末》卷五七咸丰十年七月:“又谕:‘僧格林沁办理一切,未能周妥,实属咎有应得。著拔去三眼花翎,革去正黄旗领侍卫内大臣、镶蓝旗满洲都统,以示薄惩。’”故此句内“僧□□□”当作“僧格林沁”,“衔”当作“卫”(繁体字作“衛”),“内大臣”当属上读。

     

        诸例表明,“如果多思勤查,不少差错原是可以避免的;粗疏和臆断实为致错的重要原因。百分之百正确是难于做到的,但是应当力求尽可能地避免和少出差错。就标点古籍而论,一要比较地熟谙古文,二要有一定的古代文史知识包括校勘学知识,三要能准确地使用新式标点,除此之外,还要勤思勤查勤问,这里包括了专业知识和学风两个方面的问题”(胡宜柔《谈谈古籍标点中的几个问题》)。

     

        以上所谈,纯出求真一念,虽然“吹毛求疵”,实则“延颈寄望”,深希从事中国近现代稀见史料之整理者,“勤思勤查勤问”,慎之又慎,精益求精,尽量避免以上“不谙”,更上层楼,努力将此丛刊“打造成中国近现代史的品牌图书”。鄙见如有不妥,敬请读者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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