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的鲁迅　鲁迅的诗

    2017年9月25日，鲁迅先生诞生136周年纪念日。晚上，国家大剧院音乐厅里，满厅的人们，屏气凝神，倾听大型交响诗《鲁迅》全球首演。

    静谧的小提琴齐奏拉开了交响诗的序幕：社戏。听众仿佛进入了绍兴水乡：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所发散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水气中扑面的吹来；月色便朦胧在这水气里。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脊似的，都远远的向船尾跑去了……响起了长笛声，宛转，悠扬，使人们的心沉静，然而又自失起来，觉得要和笛声一起弥散在含着豆麦蕴藻之香的夜气里。看见远处戏台上拂袖长舞的女吊……

    朦胧的夜色中，传来了男中音的浑厚歌声，闰土出场了。“深蓝的天空，金黄的圆月，/海边的沙地，碧绿的西瓜。/月亮底下少年闺土，项带银圈，手提钢叉，/尽力刺向在咬瓜的猹……”

    歌声忽然转低：“闰土紫色的圆脸/早已经变作灰黄；/极薄的棉衣，头顶破毡帽，/终于将长烟管靠在桌旁/他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恭敬起来，叫了我“老爷！”……声音陡然颤抖，令人感到鲁迅当年听到这一声“老爷”时的寒噤！呵，闰土和当年的小伙伴已经是两个阶级的人，隔膜起来！而闰土是多么苦啊！“兵、匪，官、绅，苛税、饥荒……”“觉得苦，却形容不出。”

    当年旧中国的荒寒景像显现在人们眼前，国人都渴求着希望。然而，“希望，/无所谓有，/本是/无所谓无；/这正如地上，/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鲁迅关于“路”的名言，激发起人们的思考。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怎样使国民醒觉？

    既懵懂，又抗争的阿Q出现了！响起了逗趣、愤懑的低男中音：“我阿Q，哈哈！/赵太爷原来是本家，/我们先前比你阔得多啦！/赵太爷说我哪里配姓赵，/跳过来，给了我一嘴巴，/我却从此出了名。/儿子打老子，现在的世界太不成话！……”开口几句，就把阿Q被欺辱、损害又靠精神胜利法自我麻痹的阿Q典型形象活画出来了！

    阿Q三次重复“我手执钢鞭将你打！”，表现了他对压迫的愤怒，对不准他造反的不平和对糊里糊涂被杀的无奈。短短几句话就把阿Q极为复杂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实属不易！

    女中音的歌声引出了祥林嫂。让她反复悲吟“我真傻！”坦露出了这个悲惨又可怜的被压迫妇女的灵魂：对世上的惨苦遭遇无法言说的悲痛，渴望到地狱里与家人重逢。

    闰土、阿Q、祥林嫂这些受苦的人，象征着地火在燃烧，自然引出了著名话剧表演艺术家濮存昕的配乐朗诵《野草》：“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而将地火的奔突推向高潮的，是男高音、男中音、低男中音三位歌唱家的对唱、重唱、齐唱：眉间尺唱“窗外的星月和屋里的松明”，要用雄剑砍在大王脖颈，给父报仇！黑衣人唱“看月亮已从那边出现”，我要给你父亲报仇，“只要你给我你的剑，你的头！”眉间尺毫不犹豫地唱：“你要给我报仇，/只要我的剑，我的头！/青苔上坠落我的头，/这青剑就交给你去报仇！”黑衣人提着眉间尺的头和剑，哄骗无聊的大王，看鼎中孩子的头嫣然一笑，举剑将大王头砍入鼎中，自己也青剑一挥，头颅落入鼎里。三个人头在鼎中撕咬、起伏，齐唱：“三个头骨，金棺同葬，/和王同享，祭礼瞻仰。”最后在“哈哈哈哈！”的高歌中把交响诗推向高峰，奏出最为精彩的华章。

    于是，由高转低，由烈转静，出现了“朝花夕拾”的抒情乐章。这是旋律最为优美的一段，如诗如画，如怨如诉，小提琴幽美的琴声令人想起“百草园”那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

    余音袅袅中浮现出鲁迅情爱的一面：《两地书》。女高音唱出了景宋（许广平）的怀疑、不平和“色的清幽，听雨声沥沥”。男高音唱出了鲁迅的心声：“苦难与人生联带，/前途很远，/最易遇到两大难关：/一是歧路，/二是穷途，/我却还是跨进刺丛。”感情深切之后，俩人对话开始风趣，鲁迅称景宋“小鬼”，景宋笑鲁迅“孩子气”。最后是“谁谓体贴甘如饴”/“此中甘苦两心知”。在合唱“两心知”中结束。

    尾声“魂”，与序呼应，交响诗在荡气回肠的旋律中达到顶峰。

    一个半小时激越昂扬的演出，使观众身临其境感受到贯穿于音乐间的振聋发聩的呐喊，融入到上个世纪30年代民族奋斗与崛起的滚滚浪潮中去，体味了已在天上81周年的民族魂——鲁迅先生所呈现的中国精神。

    稍静一刻，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还有年轻人激动地欢呼起来。演职人员三次谢幕，才终于收场。

    鲁迅本色是诗人。用交响诗表现这位伟大诗人，是再好不过的了。当然，也有极大难度。鲁迅绝不是一般的诗人，他具有极其深刻、复杂的思想内涵和哲学深度，也就是“精神诗性”。鲁迅研究持续近百年，许多问题仍然没有研究清楚。用诗，特别是用音乐中的高难体式——交响诗表现他，难度就更大了。鲁迅长孙、鲁迅文化基金会秘书长周令飞先生五年前就开始策划，得到中国文联、浙江省委宣传部的大力支持。作曲家叶小纲先生青年时代就熟读鲁迅，热爱鲁迅，对鲁迅作品中包含的民族精神和中国魂有着深刻的认识。他至今清楚地记得第一个月的工资去向——用全部工资买下一套鲁迅作品全集，此后反反复复读了很长时间。1980年，还是大学生的他远游绍兴，特意在鲁迅故居门口留影。2015年接受交响诗创作任务后，故地重游，在同一个位置、同一个场景拍了照。朝花夕拾，黑白影像变成了彩色，白衬衫换成了蓝西装，房舍前已经长起了大树，没有变的是石头栏杆和桥下涓涓流水，还有叶小纲脸上的欣喜之情。又多次参观北京鲁迅博物馆和上海鲁迅纪念馆，呕心沥血，竭尽全力。投入着非同以往的精力和心血。种种尽心尽力，学生郑阳都看在眼里：为写鲁迅，老师耗费了巨大的能量，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数年如一日，在音乐中陪伴鲁迅，终于在艰辛中获得丰收，从社戏、闰土、阿Q、祥林嫂、野草、《朝花夕拾》《两地书》、民族魂这九个方面准确地把握了鲁迅一生的精神核心。他迫仄亢奋地奋笔疾书，期待交响诗的降临。欣喜地说：“也许这是我最重要的作品。”

    演出阵容也非常豪华，从指挥吕嘉到演员濮存昕和各位歌唱家全是世界级的大牌明星。以如此面貌在全球巡演，定会使鲁迅在国际舞台上大放光辉。虽然还有可以进一步提高、完善之处，但是已经达到了目前所能企及的最高境界——完美地表现了诗的鲁迅，又冶炼出一曲鲁迅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