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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7年10月11日 星期三

    “小约翰”在中国的奇妙之旅

    本报记者舒晋瑜 《 中华读书报 》( 2017年10月11日   14 版)
    《小约翰》的三个中译本——左起:未名出版社1928年版鲁迅译本,华夏出版社2004年版胡剑虹译本,长江文艺出版社2017年版景文译本。

        一部完成于1887年的荷兰经典著作《小约翰》(LittleJohannes),穿越一百多年的历史,自鲁迅的中译本之后,又推出了新译本。《小约翰》是本什么书?值得鲁迅难以忘怀?又引得今人为之叫好?

        大概与小约翰开始于奇妙的幻游而最终走向那“大而黑暗的都市,即人性和他们的悲痛之所在的艰难的路”一样,《小约翰》的作者弗雷德里克·凡·伊登本人也是探索者,经历过一段由理想和浪漫回归现实的路。他曾建立一个财产公有、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公社,并根据美国作家梭罗的《瓦尔登湖》命名为“瓦尔登”。这种乌托邦实验的结果必然失败,这使他更清楚地看穿个人和人类前行途中那些很诱惑的迷彩。

        “它反对物质主义,崇尚灵性。这是一部超越时代的作品,想象力飞扬,诗意无限,在奇幻的叙事中,描述了年轻人的甜蜜和忧思。这是最重要的荷兰文学作品之一。”与伊登同时代的荷兰作家汉斯称《小约翰》是“最美丽的荷兰童话”。同时代的荷兰作家波勒·兑·蒙德说,伊登的作品,“在我们现今的文学书籍里,属于最美的。它宛如幽静而洁白的花朵,无声地呼吸着。这美丽的韵文将永存”。鲁迅则称《小约翰》是“无韵的诗,成人的童话”。

        时光追溯到110年前。1906年,鲁迅与《小约翰》相遇,一见之下即爱不释手。那时他在东京留学,从一本《文学的反响》杂志中看到了《小约翰》的第五章,一下子被吸引住了。他非常想得到一个完整的版本,连续跑了几家书店都没有寻到,只好托书店到德国订购,三个月之后才拿到《小约翰》。21年后,鲁迅翻译的《小约翰》与中国读者见面。

        鲁迅说:“因为作者的博识和敏感,或者竟已超过了一般成人的童话了……我也不愿意别人劝我去吃他所爱吃的东西,然而我所爱吃的,却往往不自觉地劝人吃。看的东西也一样,《小约翰》即是其一,是自己爱看,又愿意别人也看的书。”可见鲁迅对它的喜爱。

        1927年,刘半农受瑞典汉学界之托,准备推荐鲁迅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刘半农托台静农征询鲁迅意见,鲁迅婉言谢绝了,回信说:“静农兄:请你转致半农先生,我感谢他的好意,为我,为中国。但我很抱歉,我不愿意如此。诺贝尔赏金,梁启超自然不配,我也不配,要拿这钱,还欠努力。世界上比我好的作家何限,他们得不到。你看我译的那本《小约翰》,我哪里做得出来,然而这作者就没有得到。”(鲁迅1927年9月25日致台静农信)

        也许鲁迅是以此为托词,但可见他对《小约翰》的感情之深。鲁迅翻译的《小约翰》,译文是文白转换时期诞生不久的白话文,加之他一直坚持直译,留下了许多令当下读者难以理解或很不习惯的句子。这大概是今天景文重译《小约翰》的直接原因。

        一般的译文出版,是先有出版策划再找翻译。《小约翰》则是自主翻译,后被策划出版的。《小约翰》最新中译本的译者景文说,重译完全出于自娱自乐的想法,纯粹是因为喜欢,因为想和大家分享。

        2011年,景文偶然间翻阅鲁迅先生的译文集,一篇《小约翰》让她惊喜万分——看遍鲁迅锋利的匕首文,没想到他的译文集里竟然有这样温暖细腻的童话。一个叫小约翰的孩子,与小精灵为伴,在奇幻的大自然中漫游。他听花儿说话,和萤火虫谈心,和鸽子并排飞过天空,并一心寻找那本“解答人生所有疑问的大书”,最终怀着对人类的爱回归现实生活。

        但是,她也有一点不满足。“当时看鲁迅的译文,第一感觉是有些地方语言拗口,可是就像一位穿着古旧衣服的美丽的人,不论外衣多么古旧,依然不能掩盖她的美丽,不能掩盖她安静而纯美的灵魂。《小约翰》在我看来,是文采和哲理兼备的优秀童话。小约翰与宇宙同在,他的爱超越了人、神、动物、植物、性别。爱是万物的本质,其他的光泽、声音、眼睛都只是爱的表象。”景文说,自己有一个偏见,认为童话的境界比成人作品更为宽广。成人小说多描写男女、生活,比起单纯辽阔与宇宙同在的童话,它们的通感其实只是停留在作为人的层面上。鲁迅发现和翻译了《小约翰》,把百年前荷兰作家的作品呈现在我们面前非常伟大。这么好的作品,如果能用当代的语言把它表述出来,分享给更多当代的读者,是否更好?这份念想愈来愈烈,她终于决定翻译《小约翰》。

        “在翻阅鲁迅译文集之前,我不了解《小约翰》,也不了解作者弗雷德里克·凡·伊登。”景文说,决定翻译之后,她除了认真阅读和学习《小约翰》一个世纪以来在中国仅有的两个译本(1928年的鲁迅译本、2004年的胡剑虹译本)之外,还翻阅了国内很多关于作者的资料,更为全面地认识了鲁迅译本的特点。景文认为,鲁迅的译本留下了很多饱含诗意、很有韵味、美好意境的文段。全书角色名字的翻译颇显功力,那些名字极为精妙和传神。例如,“旋儿”:因其生长在旋花花冠中而得名。“荣儿”:一从原文(Robinetta)音译,二因其有旋儿一样甜美的声音、金色的头发、蓝色的衣裳,所以在名字上如同旋儿的姐妹般。“将知”:代表着求知的开始,追问着人生怎么样?是什么?为什么?“穿凿”:如同撕碎了童年的幻梦般,这是专注于科学研究的冷酷精灵……在对照简单透明语言的原文后,鲁迅的译文显得有些艰涩。放在当代,会有很多读者难以理解或很不习惯的句子。

        翻译这个“诗性而迷人的故事”,对景文来说最困难的不在原作语言,而在于全书需要传达出来的诗意和意境,在于书和作者的灵魂。她一而再地阅读全文,感受贯穿全书的安静、纯美、诗性,并努力把这种感觉用中文表达出来;同时她对全书语言、故事、角色等整体把握,再在细节中一个字一个标点的落实这种风格。“我尽力在翻译中把握语言的节奏,保持语言的简洁,语言风格的一惯性。《小约翰》全书文字美如诗剧,如梦如幻,所以,在用中文呈现出来的时候,要表达出一贯的美丽,即使写忧伤,也要保持美感。”重译《小约翰》,景文使用的是当下流行的规范语言,相对而言通顺流畅。她保留了大部分鲁迅先生译文中的精华,也修进了那些不甚通顺或不符合当下汉语规范的句子。有些文段直译的话不符合中文表达习惯,就采用意译的方式。

        翻译文学作品,找到原作的调子很重要,她努力地把握原作的灵魂和意境,以及作者本身的特点。伊登本身是一名成就斐然的医生和精神分析学家,在思想方面,他不仅深受17世纪荷兰著名哲学家斯宾诺莎的自然神论的影响,还对印度的东方神秘主义哲学抱有浓厚兴趣。他最早将印度大诗人泰戈尔的散文诗集《吉檀迦利》翻译到荷兰。

        从2015年开始,用了两年多时间,景文终于翻译完成了《小约翰》。有一次,她无意中和《狼图腾》策划人安波舜分享了这部作品,安波舜看完译文后非常喜欢,同时也得到知名出版人、长江文艺出版社北京出版中心副社长金丽红、黎波的支持,于是有了《小约翰》的出版。

        此前,《小约翰》还有过胡剑虹的译本(华夏出版社2004年版),是根据英译本转译的;她用作底本的英文本乃是周作人的旧藏,后归国家图书馆收藏。有学者认为,周作人关心《小约翰》大约是受到鲁迅的影响。出版人安波舜表示,胡剑虹译本虽然流畅了很多,却近于儿童读物,似乎失去了一些精华。目前,鲁迅译本和胡剑虹译本在图书市场上近乎绝版。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院长、鲁迅研究学者孙郁在《一个童话》里写道:“这一本书,直接催生他的《朝花夕拾》,我甚至觉得,那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便是他译过《小约翰》后的一种自我追忆。”

        在书中,一个叫小约翰的孩子在奇幻的大自然中漫游,他听花儿说话,和萤火虫谈心,和鸽子并排飞过天空,并一心寻找那本“解答人生所有疑问的大书”,最终怀着对人类的爱回归现实生活。《小约翰》的语言简单透明,纯净美丽,探讨的却是人生理想、意义、价值和责任的重大主题。主人公小约翰苦苦寻求那本“解读人生所有疑问的大书”的经过,寓意我们面对人生迷惘时的共同处境。小说看似写孩子,但即便是在大人的世界里,那些追问和思考,仍是深刻的哲学。

        伊登的作品,富于理想主义和灵性的美,也有一颗安静的灵魂。加上他是一个出色的精神分析学家,对人的梦很有研究,《小约翰》如诗如画亦真亦幻,写梦境和现实的时候,可以写得浑然一体又美到极致。《小约翰》全新译本,在编辑设计上也颇下功夫。左上页眉是鲁迅一个世纪前设计的、舞着翅膀的旋儿,右下页眉是开启那本“解答人生所有疑问的大书”的金钥匙,呈现了作品如诗如画、逐梦求知的意境。全书分为“关于本书”“译序”“正文”“附录”四部分。“关于本书”里面有鲁迅、荷兰文学基金会、荷兰作家波勒·兑·蒙德等人对《小约翰》的介绍,附录是鲁迅的《小约翰》引言、以及著名学者李新宇对新译本的介绍。便于读者全面理解这部经典作品。

        正如荷兰文学基金会特地给中国读者写下的推荐,“小约翰”“超越时代”,以飞扬的想象力和无限的诗意,在奇幻的叙事中走向更广大的中国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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