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那年的西红柿

    我是在上世纪50年代长大的，记得那年读小学三年级，秋季开学发下的人教版语文新课本，第一课是诗歌《怀念夏天》：“夏天过去了，可是还使我常常怀念，那些可爱的早晨和黄昏……”阵阵知了声中，今年的夏天也过去了。今年夏天是出奇地热，从没有开过这么长时间的空调。夏天过去了，也使我常常怀念，怀念什么呢？当然不会怀念汗流浃背，而是怀念西红柿。不是说今年夏天的西红柿特别好吃，而是等了一个夏天，还是没有吃到想吃的西红柿，于是深深地怀念起味蕾记忆中的西红柿了。

    我最想吃的是什么样的西红柿呢？又沙又甜，红色的皮包裹着红色的浆果。熟透了的西红柿，那皮是可以用指甲轻轻剥离下来的。

    西红柿的吃法多种多样，大人的厨艺如同魔术，最常见的自然是西红柿炒鸡蛋，西红柿蛋花汤。那年那月的鸡蛋蛋黄是绝对的黄，蛋白裹着金黄或红黄的蛋核，与红透的西红柿油锅一爆炒，红黄分明，又香又鲜，这味道至今依然齿颊生香。以后自己也当大人了，掌厨了，西红柿炒鸡蛋自然是餐桌上的常菜。

    但那时候小孩子最想吃的是西红柿蘸白糖，大人将洗净的西红柿用开水这么一烫，外皮很快就剥落了，用快刀将西红柿切成片状；或者不用开水烫皮，直接切片，整齐地码在小盘小碟上，然后洒上一层白糖，一盘西红柿蘸白糖就做好了。这是夏天最好吃的东西之一，既是蔬菜又是水果，又沙又甜，这味道想起来至今依然齿颊生津。

    初中毕业后，我到农村当了知青，生产队分给我们每人一小块自留地，可以随心所欲栽种想种的蔬菜。我的自留地上，自然种上了西红柿，于是西红柿生吃熟吃炒着吃做汤吃，小餐桌上最常见的是红红的西红柿。

    有一次，公社供销社找我去帮忙，到邻村去验收生猪宰杀户的猪肉数量。社员自家喂养的肥猪，按当时的政策可以自宰卖给本村社员，我的任务是登录记清社员一笔一笔买走的猪肉，统计好后缴给供销社，供销社再去收税什么的。那天任务完成后，供销社不但给了我劳务费，生猪户还送了我一斤从屠宰锅里取出来的直冒热气的猪肉。这样的好事当知青时遇到过好几次。

    那天傍晚，我把这一斤热乎乎的土猪肉带回知青点，我和同学们煮了一大锅西红柿肉片汤，大家又唱又笑还喝了小酒。猪肉飘香，红汤鲜美，大家吃了个精光。这场景，这味道，一咂舌至今还齿颊生鲜。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夏天才红透的西红柿一年四季全都有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西红柿变得越来越硬，很难捏出那种柔软的感觉。使人奇怪的是，西红柿的皮依然还是红的，但那红不是自来红，不是熟透了的自然的通红，大红，黑红，总感觉红得使人生疑。即使有的外皮是呈黑红的，用刀切开，中心居然还是白黄的硬块。放上十天半月，依然还是原样，外红里硬，再一看，朝底放的那一半已开始霉烂了。沙甜的西红柿，你在哪里？

    超市的营业员说，你要的西红柿，现在没有货，等等吧。先是等来了海南的，以后是本地的，既有有机西红柿，还有贴了标签的，但等了一个夏天，就是等不来我味蕾想吃的那种表皮可剥的沙甜西红柿。

    夏天过去了，沙甜的西红柿在这个城市怕是再也等不到了。使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后来还是等到了，吃到了。

    初中老同学加老知青聚会，一个电话打来，我兴匆匆地赶回了山阴道上的故土。老同学加老知青的双手握在一起，大快朵颐的是当地土菜馆的土酒土菜土猪肉土鸡蛋。那天在一位农村知青老同学家餐叙，中间端上来一大海碗西红柿肉片汤，我一尝，正是当年知青时吃个精光的那个味。我的眼睛不禁湿了起来。老同学说，他今天招待大家的，全是自己地里种的，圈里养的，缸里酿的。怪不得猪肉飘香，红汤鲜美，这才是沙甜的西红柿啊！

    原来那位老同学当知青时“嫁”到外村，入赘做了上门女婿，虽然后来他自己招工进了城，但妻子还住在乡下，他退休后也回到了乡下，两个儿女在城里另有工作。他在妻子的农村宅基地上将旧房改建成四层楼，顶楼阳台可眺望曹娥江，是地道的“江景房”。他自家有一大块菜园，一年四季的蔬菜完全够俩人吃的了。我们举起酒杯，都祝贺他“目光远大”，我的眼睛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碗西红柿肉片汤。老同学说，你要吃沙甜蕃茄，我给你留一快地，自己来种。“还住在城里干嘛？又是雾霾又是拥堵，我们这里天天都吃特供的有机蔬菜。”哈哈，席间一片欢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