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语言学大师的“中国梦”

    2015年4月，“韩礼德—韩茹凯语言学国际基金”成立仪式暨第14届功能语言学学术研讨会在北京师范大学英东学术会堂隆重举行，这次盛会汇集了当今世界系统功能语言学界绝大多数的顶尖学者，来自国内外的数十所高校与会代表近300人，研讨会上举行了令人瞩目的《韩礼德文集》新书发布，这套十卷本中文版的皇皇巨著在韩礼德先生手中缓缓展开。看着这一幕，我百感交集。这套经典著作的引进、翻译和出版历经波折，此刻终于尘埃落定，其间的曲折兜转，都幻化成淡淡书香令人回味。

    韩礼德教授是享誉世界的语言学大师，亦是当今世界语言学界的领军人物之一。他所创立的系统功能语言学，为揭示人类语言的奥妙提供了独特的理论视角。其学术背景源自欧洲语言学传统，在索绪尔基础上于20世纪中期发展而来；他直接师承伦敦语言学派创始人弗斯，但其语言学研究又从中国起步，受业于两位杰出的中国学者——罗常培教授和王力教授。他把语言学看作一门科学，如今则归属于一个更为一般层面上的意义科学，围绕后者聚集了一大批具有共同志趣的社会、生物和物理科学学者。他发展了一种个性独特的语言理论，这就是众所周知的“系统功能语言学”，把语言看作一种经由人类进化而来的“社会符号（意义）系统”。

    由香港城市大学汉语、翻译和语言学系主任JonathanJ.Webster教授主编的,并由英国Continuum公司自2002年陆续出版的CollectedWorksofM.A.K.Halliday,共十卷，2007年全部出齐。北京大学出版社获得Continuum公司的授权后,于2007年在中国出版了这套书的英文影印版。韩礼德先生的高足、北京大学资深教授、著名语言学家胡壮麟先生认为，这无疑是我国出版界和语言学界的一件大事：“CollectedWorksofM.A.K.Halliday在中国的出版还具有重要的意义，那就是韩礼德的成就除了受到欧洲语言学传统的影响外，也从中国语言学传统获得滋养。韩礼德在新中国成立前后来华求学，师从罗常培先生和王力先生，在韩礼德的论著中不时绽放出这些大师的思想火花。在这个意义上CollectedWorksofM.A.K.Halliday的出版是一次学术上的回归，为我国语言学研究如何实现全球化和本土化结合提供了宝贵的经验。”

    当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出版《韩礼德文集》英文影印版时，由于时间和力量所限，中国的项目队伍只完成了对第八卷的翻译。在胡壮麟先生的弟子彭宣维教授的倡议和组织下，将《韩礼德文集》的翻译工作纳入北京师范大学功能语言学研究中心的五年规划之一，并作为2007年度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基金规划项目之下的一个子课题申报成功。因此，《韩礼德文集》中译本既是全面向国内汉语界介绍了韩礼德博士的研究成果，也向国内其他学习和研究语言学、哲学、教育学、符号学和所有涉及语言应用学科的师生和研究者提供了国际前沿成果的研究资料和学习资料。可以肯定，中译本的出版对国外华人学术界将产生巨大影响。

    韩礼德先生对凝聚着自己毕生心血的这套著作的中译本的出版也寄予了厚望——

    “在我看来，理论可以从译者奉献的作品中获得巨大的收益。翻译不仅昭示了原始语篇的意义，也输入了其他意义，这可能是作者未曾意识到的，却可以开启其他没有预料到的思想通途。”

    还有一个令韩礼德由衷地接受这些论文译成汉语的原因，这跟他个人的经历有关——他走上语言学学术之路，以及在研究中确立的方向与中国息息相关。当韩礼德第一次学习语言学时，大多数欧洲和北美研究语言学的人都是经由印欧语言的途径开始语言研究的，而汉语语言学家研究音韵学，发展出了一个词汇研究的丰富传统，包括众所周知的最早的词义汇编。韩礼德的语言学研究从中国起步，多次应邀来中国讲学交流，对中国的语言学发展倾注着极大的努力和热情。

    在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举办的语言学高级研修班上，韩礼德教授做了精彩的发言。会后和胡壮麟教授、彭宣维教授以及出版社的领导和编辑讨论《韩礼德文集》中文版项目的细节，也是难掩兴奋之情。在彭宣维教授的组织下，国内多所高校的教授和学者积极参与，十卷本的翻译已接近完成，韩礼德先生本人对于翻译版权的授权欣然应允，并签署了书面文件。后续与原出版社的联系需要紧锣密鼓地进行了。

    分别对应十卷本、做成十个合同，发邮件给原出版社英国Continuum公司申请授权。不久后，彭宣维教授也得到了Continuum的并购者Bloomsbury出版公司的书面授权函，免费给予《韩礼德文集》的整体翻译版权。彭教授高兴地把授权函转给我，同时发给我原英文版十本图书的封面、扉页和目录的扫描文件，以便我们申请这套书在国内出版的著作权合同登记号。然而，Bloomsbury授权信中的一句话的沉重意义当时没有引起我们充分的重视：providingthatpermission has been obtained byyoufromtheindividualcopyrightholderstotheessays（前提是你们已经获得各篇文章各自版权所有者的授权）。Bloomsbury只拥有整套《韩礼德文集》作为一个整体的版权，浅显地说，Bloomsbury只拥有《韩礼德文集》这个书名，而十卷本每卷中的十几篇文章最初发表在不同的期刊或文集上，我们必须获得每个期刊和文集的授权！当我把这个含义告诉彭宣维教授时，彭教授不出意外地表达了崩溃之情。一百多篇文章，也就意味着查找一百多个源头，发一百多封邮件，而我们无法确定每轮沟通都顺利……此时距离“韩礼德—韩茹凯语言学国际基金”成立仪式已不到一年，彭教授和韩礼德先生又是如此殷切地期望这套著作能够作为仪式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抱怨毫无意义，虽然人手远远不够，但这件事没有其他选项。我们和主编达成了分工，联系韩礼德先生，联系原出版社，上网查找，工作不分昼夜地进行——因为中国和欧美的时差，夜以继日是可以实现的。有些版权所有者很友好，同意免费授权；有些友好地给了“友情价”……几个月后，我的邮箱爆满，手里积攒了厚厚的往来邮件和发票的打印件。最终，我们整理出了十卷本的版权鸣谢信息，这些信息需要列在每本中译本的扉页之后。

    ……

    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核对书稿，统一全卷版式、体例，统一人名、术语译文，确认封面，确认版权页信息，以及一系列出版前的申报和质检流程，虽然这些工作一直在进行中，但版权有了保证，一切才有意义。

    终于，《韩礼德文集》中文版在“韩礼德—韩茹凯语言学国际基金”成立仪式暨第14届功能语言学学术研讨会上如约而至了。就在会议召开的前一天，译者之一、北京大学的高老师还言之凿凿地对另一高校的与会老师说：“这套书赶不出来了，会上发不了了。”第二天，高老师在会上见到我，兴高采烈地转述了这句话，而在我们身边的展台上，镌刻着韩礼德先生在语言学研究道路上的稳健足迹，凝聚着韩礼德先生对中国语言学学者的深厚情感，排列整齐、色泽淡雅的《韩礼德文集》中文版，正散发着幽幽的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