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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7年08月09日 星期三

    理解比特币:它会给我们带来什么?

    陈自富 《 中华读书报 》( 2017年08月09日   16 版)
    《比特币:一个虚幻而真实的金融世界》,李钧、长铗等著,中信出版社2014年1月第一版,39.00元

        1984年,美国记者StevenLevy在其《黑客:计算机革命的英雄》(Hackers:HeroesoftheComput⁃erRevolution)一书中,归纳了黑客价值观。此书出版30多年来,随着互联网的兴起和计算机设备的微型化、移动化和普及,今天我们看到这些价值观已经从黑客精英们的世界进入了现实生活,至少在信息的采集、编排、分发、免费共享等各个方面,“计算机能让生活更美好”已经得到了很好的验证,黑客价值观在技术极客的努力下逐渐变成现实。2009年,最初的比特币诞生,标志着黑客文化的新高潮,即冲击人类世俗生活中最重要的领域之一:金融。开发者们企图在主权国家的金融体系之外,在互联网的虚拟世界中构造一个数字货币体系,并让它能代替现实生活中的法币,实现货币的价值、交换、支付和储藏的全部功能。

     

        比特币是颠覆性的技术革命吗?

     

        《比特币:一个虚幻而真实的金融世界》一书就是对这一波虚拟数字货币的诞生、发展和未来预测的详细介绍,而且这本书的写作本身也充分体现了黑客精神,其作者群通过开源社区组织,身份五花八门,包括科幻作家、数字货币社区创始人、互联网工程师、大学讲师、国企驻外职员等,为此书作序的则有经济学家、负责比特币社区管理的比特币基金会成员、比特币投资人,他们从各个角度提出了对比特币的看法。

     

        本书对比特币的技术运作机制、风险和挑战、比特币生态链的描述很有特色,并以暴露美国“棱镜”秘密情报监视项目的斯诺登为例,设想如果该事件发生在比特币发展起来之后的2023年,斯诺登可以利用比特币的各种功能做到全身而退,从而为我们描绘了比特币未来发展的美好前景。

     

        在本书作者们看来,比特币作为一种无机构控制、无第三方监管、可直接与法币双向流通、去中心化的虚拟数字货币,是一场可与交流电发明相媲美的颠覆性的技术革命,其前景不仅无限光明,而且其思想的影响不会只局限在货币领域。他们乐观地认为,由于技术发展中的路径依赖性,比特币将成为数字货币的事实标准,与其竞争的其他山寨币都将被并入到比特币的主航道中,事实上,2017年6月,由800多种加密数字货币组成的约1000亿美元币值中,比特币以450亿美元的份额占据几乎半壁江山,紧随其后的以太坊(Ethereum)为240亿美元,第三名瑞波币(Ripple)为100亿美元,这些货币中只有8种的币值超过了10亿美元。

     

        异化了的比特币

     

        人类货币历史上经历了实物货币、金属货币、代用货币、信用货币四个阶段,当前世界各国基本都以国家信用为基础发行纸币,货币的购买力以政府信用为担保。当货币超发时往往会导致通货膨胀,这种情况在历史上屡见不鲜。而比特币的发行机制不依赖政府和中央银行,其总数量和供给机制完全由严密的算法来决定,数学计算的效力具有普适性,比一个容易受到利益干扰的货币发行当局更加可靠和独立,因此数学比人类更可靠,“不是权力机构或者人,而是冷冰冰的数学公式和代码带给我们温暖的契约和理性的思考”,在作者看来,比特币在这方面的登峰造极使它不仅可以作为数字货币发挥作用,甚至可以重塑人类未来的经济形态。

     

        对于书中持有的这种乐观态度,笔者认为其在技术上有一些合理之处,但如果从技术与社会的关系这个更高的角度来看,问题就没这么简单。

     

        人类社会经历过漫长的货币发展历史,在此过程中人们逐渐认识到了货币的功能,从西方经济学的角度来看,货币的价值尺度和交易媒介被视为基本职能。马克思则对货币的本质下了另一个类似的定义:“固定充当一般等价物的特殊商品”,即货币的价值由其购买力体现,其使用价值的特殊性是充当一般等价物,因此也可看出价值尺度和交易媒介这两个基本的货币职能。

     

        但遗憾的是,迄今为止比特币和其他竞争币并未在现实世界中真正发挥其价值尺度和交易媒介职能,由于加密数字货币的去中心化和隐秘性,导致各主权国家无法对基于比特币的交易征税,虽然有不少发达国家已经承认了其合法性,但如何监管仍是一个难题。在各国法币和比特币之间自由双向兑换仍有困难,比特币主要在互联网暗网的地下黑市中作为交易媒介。

     

        在阳光下的现实世界里,比特币的货币本质发生了异化:在资本和人性逐利的动机下,比特币本身成为了被交易的标准化商品,其价格在2009年到2017年之间涨了300多万倍,即从最初的1美元价值1300个比特币到当前的2700美元价值1比特币,这还是比特币在现实生活中只能支持极少数象征性交易的情况下,如果各国放开管制允许比特币像法币那样作为交易媒介,并搭建支持比特币的金融基础设施,那么其价格还将飙升。

     

        如果比特币币值始终处于剧烈波动中,那么它充当支付和储藏手段的意义也不大;而放开管制,让比特币代替各国法币,则意味着围绕着货币建立的金融制度体系和基础设施将面临颠覆性的改变,国家主权信用将因为货币发行权的剥离而不再完整。加密数字货币的税收和交易监管无从谈起,去中心化的算法权力主导了交易过程,这将实现黑客文化中梦寐以求的精神目标。

     

        以主权国家为基础构建起来的现代世俗社会,当然不会接受这种场景,他们或者拒绝比特币的合法性,或者将比特币纳入货币当局的监管之下,让自由的小鸟只能在监管的笼中飞翔。因此比特币作为交易和投资商品的局面将长期持续,是否能和法币发挥同样的价值尺度和支付媒介作用,取决于其去中心化特征的取舍。而如果一个类似央行的货币监管当局接管比特币的发行和流通,那么也就不是当初意义上真正的比特币了。

     

        人性缺位下的“算力民主”

     

        比特币在供应机制、传输、交易等各个环节,乃至比特币规则的更改、客户端的完善等各个方面,都充分利用了各个节点的计算能力来投票表决,实现了以计算设备为中心的直接民主,这种依靠算力投票的机制在书中被称为“算力民主”。每个人在零信任的环境中依靠自己的直接投票权建立起一种新型的P2P契约,既不需要类似任何第三方的信用评级机构来作为信用中介,也不需要类似议会这样的代议制度,事实上也就是在不需要参与者面对面的情况下完成了比特币社区的各项治理任务,是一次利用计算技术尝试大规模直接民主的激进实验。

     

        例如比特币的供应发行,通过工作量证明(PoW:Proofofwork)的共识算法来完成交易的验证与记录,PoW共识过程俗称挖矿,其实质是各节点贡献自己的计算资源来竞争解决一个难度可动态调整的数学问题,最先完成的节点将获得记账权与比特币奖励。能否最先完成任务取决于该节点计算能力与全网计算能力总和的比值,从表面上来看似乎是一个相当公平的实现方式。

     

        黑客文化中始终存在着一种在虚拟世界中超越个人肉体实现不朽的冲动,通过比特币的机制,信任问题得以解决,而不需要面对面的交谈,以及第三方征信机构的现场调查,这种数字化的信任问题解决方式,似乎使这个理想向前推进了一步。但是这种缺乏人性色彩的“算力民主”能走多远终归是一个疑问,在技术上,除了效率问题(每秒只能处理7笔交易、交易的处理时间长达10分钟),还涉及由此带来的涉身认知问题。

     

        所谓涉身,就是指由于人的身体在现场的出现,使得生理感受与情绪、意志等心理状态之间产生了联系,即所谓的“情感代入”现象,这种涉身性是人性在道德实践和认知活动中的基本特征之一。通过手机屏幕或计算机键盘启动各类运算过程,对根本不知道最终后果的事项进行算力投票,这就类似在屏幕上操作无人机攻击目标一样,永远无法唤起人心中的情感和意志因素。如果将比特币的共识算法机制扩充到货币之外的社会领域,忽视人类身临其境的生理感受和情感,将更加令人担忧。

     

        比特币会给我们带来什么

     

        比特币作为加密数字货币,所采用的技术从单个要素来看,似乎没有重大创新,但它对已有传统技术的巧妙组合,却实现了去中心化、分布式冗余仓储、数据不可篡改、高安全性和保护隐私等特征,虽然由于共识算法的问题存在51%攻击的隐患,但由于外部的人为协调,以及遵守规则的奖励大于攻击的收益,到目前为止这种攻击还未发生过。

     

        任何技术都具有技术属性和社会属性,比特币和其他加密数字货币也不例外,货币本身就是社会性的,当代信用货币的广泛使用需要强有力的主权国家和足够大的市场,从社会属性来看,比特币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新的货币机制,至于它能否取代法币得到应用,则是一个旷日持久、并不乐观的社会问题。而从技术属性来看,比特币对技术的集成和创新式运用,却为未来解决货币之外的其他问题带来了新的思路。

     

        这种新的思路就是实现比特币底层机制的区块链技术:利用加密链式区块结构来验证与存储数据,利用分布式节点共识算法来生成和更新数据,利用自动化脚本(智能合约)来编程和操作数据,是一种去中心化基础架构与分布式计算范式,因此这是一种具有普适性的底层技术框架,可以为金融、经济、科技甚至政治等各个领域带来深刻变革。

     

        比特币只是区块链在数字货币领域的应用场景,更进一步还可以用于可编程金融系统和可编程社会,例如企业供应链上的交易、全球物流服务、资产管理、选举投票、医疗信息化等各个领域。

     

        比特币是多年来在黑客文化熏陶下诞生的人类首次大规模加密数字货币实验,代表着世俗社会与黑客精神的深度融合,黑客精神中对去中心化和权威的蔑视,与当代社会主流意识形态存在着巨大冲突,这种冲突的融合和解决是比特币未来能否融于主流社会的前提。我们很难设想比特币这种数字货币实验将替代当前的各种法币,并由此带来全球金融系统的颠覆式变革。

     

        当代社会任何一个领域都不是孤立的,金融与社会经济活动、政府治理、国际关系存在着密切的联系,对金融系统的彻底改造意味着社会的一场重大变革,即使互联网革命为从根本上改变主流社会运作准备了基本体系,指望一场数字化货币实验来乾坤再造,人类似乎在物质、观念和技术上都还没有做好准备。书中用“路径依赖”概念来说明比特币将是主流的数字货币,但人类社会的发展历史,大概也存在着对法律、社会制度、文化体系的路径依赖,什么样的技术革命才能打破这些路径依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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