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波的儿童文学新作《背孩子的女孩》是一部题材、风格样式迥异于她的众多著作的新奇作品。作为一位创作期超过30年的景颇族的女作家,她更擅长的是用母语景颇语来创作,她曾经获得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该奖第一次授予南方少数民族(小语种)景颇语长篇小说即她的《罗孔扎定》,其分量不可低估。她同时又进行汉语文学创作,这使玛波成为一位有广阔读者群、无法遮蔽的优秀作家。景颇族是我国云南省独有却跨境而居的民族,历史悠久,文化传统丰富神奇,这使得她不仅在国内享有声誉,在国外乃至缅甸北部、印度阿萨姆等民族文化衍生地都具有相当影响力。《背孩子的女孩》是一部用汉语写就的儿童文学作品,这在一个以多部长篇小说立身的女作家,既难得又在必然之中。1969年至1971年,我在德宏景颇族山区生活过,以后多次如候鸟往还,与《背孩子的女孩》的时代背景重叠,故而读来兴味盎然,倍感亲切,我十分感激作者为我的记忆打开了这个美丽的窗口,我十分肯定这是我国儿童文学领域中罕见乃至珍稀的一类作品,具有不可忽视的历史和现实意义。
儿童文学在今天缺什么?似乎不缺瑰丽的装饰、奇幻的想象,更不缺“魔法”演示的古怪精灵——这些模拟外国影视及“卡通”形象的次生品覆盖了大半儿童文学领地,这是另类“麦当劳”。某些“城市”“校园”儿童文学用大于孩子的声音讲话,也并不具有真正的儿童文学品质,是从“教条”化妆间里走出来的。对读者(孩子)而言,是表面的接近而实际的疏离。玛玻笔下的“沃仑阿龙”是一个只有五岁的女孩,她背大了两个妹妹,又背大了大哥的孩子,因此耽误了上学,到她似乎要实现上学梦想时已经近9岁。这四年,她按山区简陋生活的习惯,由妈妈把妹妹“捆”在她羸弱的身体上,事实上那就是一块布兜,打上了死结,一个还需要管爱呵护的孩子“铁豆背酥豆”,一背一个整日,即便她想躺下来,也必须像双生胎一样动作,那个用牙咬不开的死结,使她用别一种方式来体察人生、苦乐、忧伤和割不断的亲情。仅仅是这个画面,凸显了中国,也凸显了景颇山儿童在上个世纪70年代的真实处境。然而,幼小生命是多么精彩,渴求自由、窥视新奇、放纵嬉戏,乃至不可遏制的求学渴望,常常为无法申辩的委屈、母亲稀有的眼泪而抚平。今天的孩子惧怕痛苦,更抗拒委屈,先是他们的父母乃至父母的父母,早就忘却和拒绝承认:生的艰难、生的苦涩、生的忍耐和生的委屈与生的欢乐、生的幸福乃至生的成功是“一体”的。多数儿童文学作品是惧怕苦难的。他们并不知道这是幼小生活的第一课,它是必须的营养,只是味道不同而已。尽管他们(包括作者)不是有意掩盖,或“故意”作伪。事实上整个社会的虚弱,背离生活真髓、常性、通识已经很久,这是不言的事实。
城市的孩子肯定是“儿童文学”新作的主要读者群。但他们会对“沃仑阿龙”的生活环境乃至整个历史文化生态发生遥远的疏离。这种陌生化的阅读即便总有隔膜,我以为读一读,知道有一些孩子是那样生活的,是有好处的。《背孩子的女孩》是一个时代符号,一定会有人说:我是姐姐背大的;或者弟弟是在我背脊上长大的等等。当一个艺术家在现场捕捉到这个符号时,辛酸——一种透心的酸楚久久不去,最后走入画面,孩子会挣脱这个画框,再在另一个窗口出现,也许背景不同,但底色是永久的。辛酸的美丽是真正的美丽。
《背孩子的女孩》就文化层面而言,是“原生态”的。我熟悉上百个景颇山的“沃仑阿龙”和她的父母。作者细腻、精巧的描述,有时是单线的白话式叙述,来得平淡质朴,但它十分地真实,真实得不掺一点“添加剂”。这一艺术的处理方法适合素材本身,近似孩子的“口述传记”。大约孩子读起来,也不至老要记得故事后面那个故作姿态矫情的“大朋友”。
半个世纪过去,今天,尚未摆脱贫困的广大山区、“老少边穷”地区,“沃仑阿龙”们的处境并没有根本改善,在某种尺度上,“沃沦阿龙”是第一代,也许稍早时期的“留守儿童”。只是今天有今日“辛酸的味道”,亲情多有破裂,甚至“我背着你你背着我”的相依相存的情感也会淡化,但我相信它的存在,我们不应当拒绝面对孩子的责任、理解,还有忧伤和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