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真的写作

    自古以来，我们从不缺少为善的写作，也从不缺少为美的写作，但始终就是缺少为真的写作。在我看来，所谓为真的写作即是以追索真理为使命的写作，它指向善也指向美，但有时又会背离人们所以为的善和美。总之，它以善与美为依托，但却是对于善与美毫不让步的超越。

    究其实质，为真的写作就是自由与反抗的写作。海德格尔言：“真理的本质乃是自由。”自由是主体存在的首要条件，是精神的燃烧以及显现。哈耶克亦曾说过：“自由不仅是一种特定的价值，而且是大多数道德价值的源泉和条件。”这就是说，没有自由，一切价值皆无从谈起。然而，我们必须认识到，自由虽然首先来自于服从，但当我们意识不到反抗同样也是一种服从时，我们必将迟早会使自由丧失。如果对revolt（反抗）一词进行一下词源学的梳理和考证，我们将会从中发现它所含有的“返回”“滚动”“翻转”等多重意义。这些意义的一个基本指向就是恢复抑或说回归。可见，反抗不是为了否定，肯定和维护才是它的真实宗旨。自由存在于服从之中，但当服从与主体的自由精神发生冲突时，当人类的尊严和权利等存在真理遭罹侵犯时，我们就必须选择反抗，抑或说，反抗就必须作为服从的理由随即到场。在此，不服从才是真正的服从。

    但是，又要看到，反抗必须首先来自于个人的行为，因为它是一种责任的召唤。而责任只能是个体的责任，集体压根没有履行责任的能力，所谓集体的责任便是无主的责任。故此，反抗的写作注定是个体孤独的写作，痛苦和崇高就是这种写作的本质。于是，由此获致的自由便再也不可能是轻松和愉悦的了，相反，它必然是属于悲剧性的沉重和忧郁。归根结底，自由无以放纵，它时刻伴随着责任；责任是自由的孪生兄弟。没有自由便没有责任，没有责任，自由同样也会消失。还是哈耶克说过：“自由不仅意味着个人拥有选择的机会和承受选择的负担，它还意味着个人必须承担自由行动的后果，并接受对自己行动的赞扬或非难。自由与责任不可分离。”

    在相当程度上，现实主义的写作是一种极为实际的写作，然而就是由于这种实际，它难以拥有真理高度的远见。基于此，现实主义者们所给予现实的关怀往往可能就是一种“被关怀”。这与责任无关，责任（responsibility）是回应和应答（response）；只有先行学会倾听，才有可能明晓回应和应答。遗憾的是，现实主义者们总是习惯用眼睛去搜寻责任。结果，在他们所看到的责任现实里，心灵的自由永远是缺席的；这既包括了关怀者的自由，也包括了被关怀者的自由。从这一意义而言，视觉化的现实主义写作既考量不到个体，也不必承受孤独的重负。它在众人喝彩的喧嚣中，借助一种绑定的共有真相逃避着关怀者的自由，当然还有被关怀者的自由。那么，没有了反抗品质的现实主义写作，无疑已经失却了一切现实的价值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