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健康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科普
  • 光明报系
  • 更多>>
  • 报 纸
    杂 志
    中华读书报 2017年08月02日 星期三

    作家迁徙记

    红柯:从关中到天山,从诗歌到小说

    本报记者舒晋瑜 《 中华读书报 》( 2017年08月02日   05 版)
    红柯一家在天山天池

        从关中到天山

     

        30年后,红柯依然清楚地记得,他是在1986年7月28日离开故乡关中西上天山的。从宝鸡上车,三天两夜后到乌鲁木齐,两天后从乌鲁木齐碾子沟长途汽车站乘车去遥远的伊犁。途中夜宿呼图壁,两天后到达伊犁。

     

        在伊犁州劳动人事局报到后,红柯确定到伊犁州技工学校工作,直管单位是在美丽的伊犁河谷有花园城市之称的伊宁市,就职的单位在几百公里外的戈壁小城奎屯。开学还有半个月,他就住在伊宁市绿洲饭店,逛遍了伊宁市的大街小巷。

     

        在阿合买提江大街的书摊上,红柯看到了中华书局1955年版的《蒙古秘史》,黄铜色封面,没有图案,只有“蒙古秘史”4个黑字,古朴冷峻大气,犹如古代草原武士的黄铜头盔。开篇第一句话就把他打晕了:“成吉思汗的祖先是承受天命而生的勃儿帖赤那,他和他的妻子豁埃马兰勒一同渡过腾吉思海子来到斡难河源头的不儿罕山前住下,生子名巴塔赤罕。”旁边的注释这样写道:“勃儿帖赤那旧译为苍色的狼,豁埃马兰勒旧译为惨白色的鹿。”这是大漠草原给红柯的最初印象,读完这句话,他就取钱买下,还没读第二句,他已经进入迷醉状态。

     

        之所以选择新疆,唯一的原因是诗歌。

     

        1983年,还在上大二的红柯在《宝鸡文学》发表诗歌《红豆》,到1985年大学毕业时,他已在《延河》《青年诗人》《当代诗歌》等刊物发表近三十首诗歌。他喜欢古典诗歌、欧美现代派诗歌、朦胧诗,还喜欢古波斯诗歌,尤其是鲁米、萨迪、尼扎米、哈菲兹,抄过整本的萨迪与哈菲兹。正是怀着诗歌的梦想,他在毕业留校一年后西上天山。

     

        然而去天山仅仅两年,在1988年,红柯以一首诗歌《石头与时间》结束了自己的诗歌写作。这首诗中可以看出一个关中子弟西上天山的惶恐不安与犹豫。

     

        眼瞳里跳跃的地平线不会更远

     

        戈壁滩上

     

        风和阳光击毙时间

     

        还没有被历史融化

     

        在时间的牙床上

     

        我是一粒沙

     

        一粒沙的嘶叫

     

        我曾想过像麦子

     

        被捣出醇香

     

        可你没法想象铁锨

     

        怎样铲磨沙石

     

        总有一天地平线

     

        拎骷髅结成的黑项链

     

        走向我

     

        我不遥远我就看不见遥远的地平线眼瞳里蜿蜒而去的是橡皮般的忍耐挤压心灵听吧石头和心的回声忍耐——忍耐——忍耐——等待!等待!等待!没有水的漏斗从古代就过滤空洞的时间表壳里有一双阴郁的眼睛它看不清时针飞逝的方向我的笔在胸口更划不出准确的坐标我拥有的唯一举动是跋涉

     

        发表于《绿风》1989年3月

     

        从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爬起后的红柯第一篇作品仍以《石头与时间》为题,写的却是小说。以此为契机,红柯完成了从抒情到写实的转化,也完成了从诗歌到小说的创作转变。

     

        “初到新疆我先适应当地的生活,入乡随俗。老老实实地当伊犁州技工学校的老师,带学生实习跑遍天山南北。技工学校与文学无关的生活对我影响很大。”从写新疆的那天起,红柯的大多作品就以地名作为书名。他所居住的小城奎屯,反复抒写并不足以了却心愿,还专门写一长文《奎屯这个地方》,发表在《收获》杂志。新世纪开始,他以长篇的规模写《乌尔禾》,与奎屯相连的乌苏则以长篇《生命树》去完成。

     

        在新疆,红柯发表了七八部中篇、五六个短篇,还有一些散文,参加了1994年的新疆自治区青年作家座谈会,成为自治区重点培养的对象作家。新疆兵团的《绿洲》杂志也打算调他过去。

     

        从新疆回陕西

     

        就在这个时候,红柯的母校陕西宝鸡师院举行校庆活动,校长杨异军是红柯中学时的老师,了解他的创作实力,有意调他回母校工作。

     

        “1995年底,一家人就突然回宝鸡了,跟做梦一样。”红柯说,他至今记得,去伊犁州劳人局办完调动手续,返回奎屯,过西天山果子沟时,天山顶上巨大的月亮一下子贴近车窗。

     

        “我突然泪流满面,我已经办完了粮户关系与工作关系,档案已发走,我再也不是新疆人了。从24岁到34岁青春年华都留在天山了。新疆的高工资让我成家立业,新疆的牛羊肉让我这个农家子弟的肠胃变得强悍无比,新疆各民族的神话史诗让我脱胎换骨。”在散文《泪》中,红柯真实地描写了自己的感受:“我的脸一直贴在车窗上,巴彦岱、清水河、阿力麻里,我一个一个目送着这些美妙无比的地方,那表情就像随囚车而去的囚徒……骑手和他的马群沿湖岸远去,我觉察到一种冰凉的玩艺儿在脸上恣肆纵横,我伸手去摸,抓在手里的是泪。它的潜伏期这么长,终于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流露出来。”

     

        回到陕西,红柯才发现自己已经成了新疆人。新疆是中原文化、印度文化、基督教文化、伊斯兰文化交汇之地,陕西尤其关中历史上是农耕文化与草原文化的交汇地,这些交叉地带强化了他在新疆体验的一切,也激活了天山十年的生活积累。从1996年9月《奔马》开始,红柯书写西域大漠,“我很少写自己,包括我的亲朋好友很少出现在我的作品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提起笔来总是西域大漠的人和事,包括牛羊马骆驼飞禽走兽,草木砂石都与主人公共荣。”红柯说,从长篇《生命树》开始,天山关中连接一起,但他本人还是出现得很少。在散文《两种目光寻求故乡》中,他表达自己总是不由自主地从天山望故乡关中,又从关中回视天山,对比中寻找生命的暗道。

     

        2004年底,红柯迁居西安,执教于陕西师大,给本科生开两门课《文学与人生》《文学与体验》,给研究生开了三门课《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中国少数民族文化》《经典导读》。他的适应能力很强——从大漠出来的万物包括人的生命力极强,这也是他在新疆养成的习惯。“我对西安印象非常好,这里丝绸之路的起点。2005年去思源学院讲课才发现陈忠实老师小说中的白鹿原不是虚构的文学地名而是真实的存在,我专门写了《山河形胜白鹿原》。”在红柯的眼中,古长安的大街小巷以及周边的村寨寺庙包括终南山,全都是周秦汉唐古典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的关键词。碑林里的《大秦景教碑》和化觉巷清真大寺、大学习巷、顺城巷广仁寺,让人想到盛唐时基督教、伊斯兰教传入中国的情形,大雁塔与玄奘就更不用说了。

     

        很奇怪,红柯对秦腔的喜爱不是在家乡关中,而是在离家乡8000里外的伊犁街头听到木卡姆时,被其中古老的秦腔旋律所击中。年少时他以为听世界名曲就可以对抗土得掉渣的秦腔,却没想到几十年后是秦腔深深地击中内心。

     

        红柯在大学时购书一千多册,从新疆回宝鸡时带回五千册书以及几百盘各民族民间歌手歌带,迁到西安时藏书已近万册,好多书中还有大漠沙尘。为此,红柯专门写了《移动的书房尘土飞扬》。

     

        “大学时我很少在图书馆看书,都在野外看书,晚上在教室看书到天亮。越是干扰最多,压力最大时,写作欲望越强烈,我才不相信天时地利人和,杰作都是人生最悲惨最黑暗的时候写出来的,都是带血带泪的,都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百强相遇勇者胜。”据红柯回忆,2004年底来西安,2005年就写了中篇《军酒》,发表在《上海文学》2005年11期。“我一直手写,打印部的陕北姑娘打完《军酒》就鼓动男友一起去了新疆”。

     

        “迁徙对我是极大的长进”1983年就发表处女作,直到13年后的1996年9月《人民文学》发表《奔马》,文坛才开始注意这位关中作家。13年发表七八部中篇五六个短篇,几十首诗几十篇散文,没有任何动静没有任何反应,生长期如此漫长,红柯归咎为自己“是个很笨的人”,“大漠戈壁的植物都是这么生长的,我本是植物,来自大漠。水土太好是否对一个作家有利真不好说。”红柯觉得,自己适合写新疆。祖父作为抗战老兵驻扎蒙古草原8年,父亲作为二野老兵去康巴藏区6年,红柯自己西上天山10年,“作为周人之后,据说周人来自塔里木盆地,我西上天山应该是寻根之旅。到了大漠才知道大漠孤烟直不是烟是旋风,才知道高适岑参们不是浪漫主义是现实写真”。

     

        除了感谢大漠戈壁,红柯还感谢评论家李敬泽,当年他是《人民文学》编辑部主任,慧眼识珠,在众多自然来稿中发现了红柯的《奔马》,并发表评论文章《飞翔的红柯》,说红柯有别于爬行的先锋文学。2001年《收获》发表红柯的长篇小说《西去的骑手》,李敬泽又在《南方周末》发表评论,说这一年莫言的《檀香刑》红柯《西去的骑手》标志着中国作家从模仿欧美文学到本土化的完成,这是一个标志性文化事件。

     

        红柯第一本小说《美丽奴羊》出版,评论家崔道怡曾写过序言《飞奔的黑马》。这匹“黑马”从1998年到2000年发表30多部中篇近百个短篇几百篇散文,从2001年开始以长篇为主,已先后推出《西去的骑手》《大河》《乌尔禾》《生命树》《阿斗》《好人难做》《百鸟朝凤》《喀拉布风暴》《少女萨吾尔登》等十余部长篇,最近还将出版《太阳深处的火焰》。

     

        “迁徙对我是极大的长进,是一种生命不断体验变化的过程。生命最忌讳封闭呆滞。”红柯说,周秦汉唐,穆天子西游天山,汉张骞通西域,唐玄奘西天取经,文人们壮游天下。小说本是动态的,是对陌生地域的冒险。

     

        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白烨早在1999年就评论,陕西作家多写实,红柯却擅长抒情;西部作家多现实主义,红柯却属于浪漫主义。“我感恩新疆,感恩故乡关中。”红柯说,数次迁徙使自己对生命对生活有着新鲜感新奇感,不断有参照物交叉对比发现新的创作通道和灵感。但是,“我在哪个地方都无法建立中国式的关系网,没有团队,没有可以利用的人脉资源。好听点我像个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难听点就是一个流浪汉,家人受累。”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