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神精神”和“日神精神”,应该是尼采的发现。在他看来,希腊悲剧之美,正在这一二元精神的合和。
由此,酒神精神进入了艺术美学。
尼采被认为是哲学家,酒神精神也就自然地进入了哲学。
但首先是艺术美学。
于是,人性在艺术中,就与神性发生了关系。
于是,有人断言:翻开中国文学艺术史,就是一部酒神精神舞蹈的历史。
我学习过中国文学史,也知道一点尼采发现的酒神精神,却咋就在中国文学艺术史里看不见舞蹈着的“酒神精神”呢?
看来,人和人的眼力确实是有差距的。不但有差距,而且很大,有时还会超出人的想象。
我读过刘伶的《酒德颂》,不但读过,还用毛笔抄写过,挺俏皮的一篇短文。
我也读过李白杜甫,知道“李白斗酒诗百篇”,“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等等的说法。还有:杜甫好酒,并不亚于李白,“醉里从为客,诗成觉有神”。
我也接触过《诗经》,“厌厌夜饮,不醉不归”,“既醉以酒,既饱以德……”
我也读过,甚至用笔墨抄写过曹操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被誉为爱国主义诗人的屈原,不仅写过《离骚》,也写过酒的,不仅“华酌既陈,有琼浆些”“美人既醉,朱颜酡些”(也有人说这几句出自宋玉),而且,“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陶渊明,王维,不仅好田园诗意,也好酒。
画家,书家,也大多好酒,且画酒,写酒。
有尼采所谓的“酒神精神”么?或许,即使是在我们的艺术世界,我们有的是酒性,酒兴,酒趣,酒意,最后的归结是酒醉,而少有,甚或没有尼采所谓的“酒神精神”。除非说,尼采的“酒神精神”是洋人的,我们的“酒神精神”是我们“中国特色”的。
在尼采那里,日神精神对应的是原则与秩序,酒神精神对应的是情感,是自我的解放与超越。
但同时,尼采却不否认希腊悲剧之美在于理性原则与自我超越的合和。
在尼采那里,如果“醉是酒神精神在日常中的表现”,而在我们这里,则是逃避现实与逃避现实而不得的麻醉,麻醉的是神经,浇灭的是自我,并非对自我的解放,更不是超越。
酒醉不醒是精神、情感、思想的暂时死亡。酒醉癫狂或佯狂则是对自我与环境的败坏。
都要贴上“个性”的标签,所谓的“遗世独立”“放浪形骸”,等等,都是。
写这些诗文的,都是俗世中人,并没有超越世俗。
因为超越不了贪恋世俗的自我。
所以,“天子呼来不上船”只是一句吹牛,或别人为他吹牛,不能当真。这可不是污蔑,更不是栽赃,有李白自己的历史作证。
屈原以来,直至现在,我们的世界和我们的艺术世界里,没有尼采所谓的那种酒神精神,最多是有点像,有那么一点“样子”——猫和虎同属一科,样子也有点像的,却又实在是两种动物。
艺术和俗世的关系已是常识。俗世中没有的,艺术可以创造。但能够创造,是因为意识,想象中有。而这样的意识者都正在跳不出的俗世里,不是么?
我们的文学艺术史与尼采的酒神精神八竿子打不着,没有舞蹈的酒神。原因就在于,俗世里我们没有真正能够超越自我,继而超越现实的精神。曾经有过的我们中的那么几位,难以存活,都被现实逼死了,成为了我们的“英雄”和楷模。“英雄”和楷模实在也是纸上和嘴上的,能够遗传的精神细若游丝,在每一个时代的现实里,可以细小到忽略不计。在我们当下的时代更显其“细”。
而他们,恰恰都不是艺术家,不在艺术世界里。
这也可以是我们的艺术史没有舞蹈的酒神的原因。
否则,我们的现在不会是这样的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