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四香笺顺应自然

    苏轼于《黄州安国寺记》中关于古代文人焚香之意义：“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则物我相忘，身心皆空，求罪垢所从生而不可得。一念清净，染污自落，表里然，无所附丽。”文人香事之内在妙谛皆在于此也！

    立春·疏影香

    今依宋人梅花香方加减而合之香丸，亦是中华传统香事的延续和复兴。宋时杭州高士林逋有著名咏梅诗曰：“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以千古咏梅名句名之曰“疏影香”，亦合此香境也。

    立春节气，一阳初生，万物复苏。此日为春季的第一天，作为以农为本的国家，我国自古就有“新春大如年”之说。

    周代以来，迎春祭拜之礼，为官方与民间重要的礼俗活动。剪春花、贴春字、吃春酒、包春饼、食春菜、馈春盘、簪春幡等活动，欢庆春回大地，祈祷一年丰稔吉祥。

    中国古代四季所焚之香是各不相同的。明代《晦斋香谱》谓春季所焚香品，须有百花之气息，宜华筵焚之。

    江南正月初春，最喜晴空艳阳，招友郊游，携琴箫茗器，踏春探梅，听香赏花，鼓琴吟箫，对诗吃茶；若值春雨潇潇，则山斋雅轩，瀹茗度曲，御一炉适时之梅花名香,烟霞蓊郁，梅韵悠长，如入香雪海中。个中惬意，唯东方人独有之生活情趣也。元人刘秉忠《焚胜梅香》诗曰：“春风吹灭小檠釭，梦断炉香结翠幢。檐外杏花横素月，恰如梅影在西窗。”诗中描写的就是古人在春天焚梅花香丸的情景。

    古时，与梅花有关的香方甚多。文人对于以高洁著称的梅花，有着特殊的崇敬与喜爱。仅宋代《陈氏香谱》中，便有寿阳公主梅花香、李主帐中梅花香、笑梅香、胜梅香、肖梅香、江梅香、梅芷香、梅萼衣香、韩魏公浓梅香等数十个与梅花相关的香方。

    梅花在古代被赋予了象征君子的四德，初生蕊为元、开花为亨、结实为利、成熟为贞。宋代宋伯仁著有《梅花喜神谱》传世，喜神本是宋人俗语，以写生为喜神也，传之久远，后世亦有称梅花为喜神者乃误。历代文人逸士咏梅诗词佳句亦甚多,唐齐已《早梅》：“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风递幽香出，禽窥素艳来。明年如应律，先发望春台。”宋韩驹《梅花八首》其四：“雪里寻梅蕊，多应傍水开。哪知是花处，但觅暗香来。”梅花之香韵幽淡清雅、出尘孤傲，故调拟梅花之香，此为准则也。

    宋人香谱中，梅花香方多以沉香、檀香、丁香、藿香、木香、龙脑、麝香、甘松、零陵香、茴香、安息香、白芷等，按不同的比例合之，如《陈氏香谱》卷二之“梅花香”：“沉香、檀香、丁香各一分，丁香皮三分，樟脑三分，麝香少许。右除脑麝二味乳钵细研，入杉木炭煤四两共香和匀，炼白蜜拌匀，捻饼，入无渗瓷瓶窨久，以银叶或云母衬烧之。”又卷三之“笑梅香”：“栈香、丁香、甘松、零陵香各二钱共为粗末，朴硝四两（《香乘》本为一两），龙脑、麝香各半钱。右研匀，次入脑麝朴硝。生蜜搜和，瓷盒封窨半月。”

    今拟宋《陈氏香谱》卷三“梅林香”试合之。原方为：“沉香、檀香各一两，丁香枝、樟脑各三两，麝香一钱。右除脑麝别器细研,将三味怀干为末,用煅过炭硬末二十两与香末和匀,白蜜四十两重汤煮去浮蜡放冷,旋入杵臼捣软阴干,以银叶衬烧之。”

    经调和试香后，将香方略调为：海南沉水香10克、白檀香10克、丁香枝30克（若无丁香枝亦可用丁香25克代之）、樟脑30克、苏合香3克、绿乳香3克、甘松2克、麝香1.5克、茅香2克。古方中前数味为8两、麝香为1钱，按古时1两为10钱，麝香比例为1/80，今香方加减后，将麝香定为1.5克，另加苏合与乳香以增清润，略加甘松以添余韵，香茅有柠檬香气，与甘松合可以去甘松中之臭浊气，并产生一种特殊的清甜味。

    香方中丁香枝为桃金娘科丁子香属植物丁香的枝梗，性味与丁香差不多，唯气味略逊，有理气散寒、温中止泻的功效；樟脑宜使用江西吉安龙脑樟所产之天然冰脑；麝香以藏麝为佳；乳香须选择味道清婉的阿拉伯绿乳香；甘松用四川藏区的正甘松净根；香茅以产于云南广西的当年柠檬香茅为佳。

    《香乘》卷十三：“合香之法，贵于使众香咸为一体。麝滋而散，挠之使匀；沉实而腴，碎之使和；檀坚而燥，揉之使腻。比其性，等其物，而高下之，如医者之用药，使气味各不相掩。”此传统和香之理也。

    初春时节，静室中设香席，置炉堆灰炭，取银叶隔火煎香。香气轻盈灵动，若隐若现，如初春晨曦，清新明净，片刻即置身香雪海中矣。

    当梅花香韵之清幽淡雅，呈于鼻观间，令人不禁赞叹宋人和香之境界。明屠隆《考槃馀事》：“斯会心景界，俨居太清宫与上真游，不复知有人世矣。噫！快哉。”

    雨水·香事雅集

    苏轼于《黄州安国寺记》中关于古代文人焚香之意义：“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则物我相忘，身心皆空，求罪垢所从生而不可得。一念清净，染污自落，表里然，无所附丽。”又明代文徵明《焚香》诗曰：“银叶荧荧宿火明，碧烟不动水沉清。纸屏竹榻澄怀地，细雨轻寒燕寝情。妙境可能先鼻观，俗缘都尽洗心兵。日长自展南华读，转觉逍遥道味生。”文人香事之内在妙谛皆在于此也！

    “殆尽冬寒柳罩烟，熏风瑞气满山川。天将化雨舒清景，萌动生机待绿田。”这是佚名古诗《七绝·雨水》对雨水节气的描述。江南初春，暖风初至，细雨绵绵，杨柳新绿，望春先放，草木萌发，处处已是春天的气息。

    此节气中，有着中华民族传统古老的节日——元宵节。元宵节以灯会为主，寺庙宫观张灯结彩，百姓舞龙行街，江南地区还伴以丝竹踏歌表演，欢庆佳节。《东京梦华录·收灯都人出城探春》载，灯会过后百姓结伴出门探春，亦有在园圃中设茶香雅集赏春等文人聚会。

    历史上最著名的香会雅集是南唐元宗李璟与韩熙载、冯延巳等大臣皇亲贵族在宫中举行的内香宴。吴任臣《十国春秋》卷第十六：“保大七年春正月……召大臣、宗室赴内香宴。凡中国、外域，名香以至，和合煎饮，佩带粉囊，共九十二种，皆江南所无。”当时的宫廷香宴雅集融合了传统香事中香料的各种使用法，国内外各色香料名品齐集，各种单品名香、和合熏香及香饮料、香囊等计有九十二种之多。

    宋代出生豪门贵胄的张镃举办的香花雅集亦甚是惊人。《齐东野语》卷二十一载：“张镃功甫，号约斋，循忠烈王诸孙，能诗，一时名士大夫，莫不交游，其园池声妓服玩之丽甲天下。尝于南湖园作驾霄亭于四古松间，以巨铁絙悬之空半而羁之松身。当风月清夜，与客梯登之，飘摇云表，真有挟飞仙、溯紫清之意。王简卿侍郎尝赴其牡丹会云：‘众宾既集，坐一虚堂，寂无所有。’俄问左右云：‘香已发未？’答云：‘已发。’命卷帘，则异香自内出，郁然满坐。群妓以酒肴丝竹，次第而至。别有名姬十辈皆衣白，凡首饰衣领皆牡丹，首带照殿红一枝，执板奏歌侑觞，歌罢乐作乃退。复垂帘谈论自如，良久，香起，捲帘如前。别十姬，易服与花而出。大抵簪白花则衣紫，紫花则衣鹅黄，黄花则衣红，如是十杯，衣与花凡十易。所讴者皆前辈牡丹名词。酒竟，歌者、乐者，无虑数百十人，列行送客。烛光香雾，歌吹杂作，客皆恍然如仙游也。”皇家香宴、豪门香会均如此这般奢华宏大，而文人香事雅集却是以风雅精致为主。

    江南文人香事雅集之次第：拜帖约请，回帖定时日；客堂、茶室、香室插花，悬挂应时书画等布置；宾客于客堂闲坐，随意品尝茶食果品点心，并欣赏琴箫雅乐；候茶汤完备，宾客移坐茶室吃茶，并欣赏古器文物互相勘验学问；至心性渐静，主人请入香室落座品香（品香之时不可交头接耳，大声喧哗，须正襟危坐）；品香毕，主客鼻观默坐，以馨香之清净美德观照自性，以此自省；司香击磬，宾主散席，备笔墨宾客题写香笺，司香记录今日香事雅集。是日香事雅集完毕。

    （本文摘自《廿四香笺：二十四节气用香》，吴清著，山东画报出版社2017年6月第一版，定价：8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