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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7年05月17日 星期三

    发现,只在一瞬间

    董兆林 《 中华读书报 》( 2017年05月17日   03 版)

        陆游的《剑南诗稿·文章》中“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一句,不禁让人想到“发现”之于文学创作的重要性。

        1919年岁末,寒冷的雨夜,鲁迅从北京辗转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绍兴。家道中落,居住了100多年的祖产老宅,也不得不变卖,老宅子里陈年的旧物,处理起来也是颇费一番周折。许多乡邻前来帮忙,在这些帮忙的人群中,便有鲁迅儿时的伙伴章运水,也即小说《故乡》中闰土的原型。

        当运水出现在鲁迅面前时,着实让他吃了一惊。这再也不是记忆中那个月光下,带着银项圈、手握钢叉刺猹的少年伙伴了。眼前的运水,灰黄的脸上布满皱纹,眼睛红肿,头上戴着一顶破毡帽,瑟索的身上是一件薄棉衣,握着一支长烟管的手粗笨、开裂,像是松树皮。这外表的反差只是第一印象,随之而来运水毕恭毕敬的一声“老爷”,却像一声闷雷在鲁迅的心里激起波澜,令他不禁打了个寒噤。鲁迅知道,在他们之间已经存在了一道沟壑,“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再也不能如从前那般无拘无束了。由“迅哥儿”到“老爷”,难道仅仅是称呼上的一种变化吗?曾经活力四射的翩翩少年,如今已成为一个神情麻木、寡言少语的人,中国传统礼法维系的封建等级观念,已在他心中打下深深烙印。他不可能挣脱这种无形的束缚,打破“尊卑”界限,一如往昔少年时那般亲密。一旦把这种封建礼法观念当作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准则,何谈人与人之间的平等?横亘在他们中间的这道冷冰冰无法逾越的无形“障壁”,将两颗痛苦的心灵生生地割裂在世界的两端。这就是冷酷的现实。想必运水谦卑的这一声低声轻唤,会让鲁迅一下子联想很多,触动很深,察觉了在这一谦卑的背后,是中国社会的种种沉重,由此萌发了创作《故乡》这篇小说的冲动。换个角度看,如果没有这一声唤,很难说还有没有一年后《故乡》的问世。这一声唤,成为《故乡》最震撼人心的触碰点。

        曾经有一个题材,在刘庆邦心中积淀了差不多二十年。那是他回家探亲,母亲讲述邻村的一件事。“文革”后期,村里的一个货郎偷偷把存货挑到外村去卖,被社员们发现了,向队长打小报告,队长就开他的批判会。后来货郎气不忿儿打死了队长,自己也被社员们追到麦子地里乱棍打死。刘庆邦听后,觉得这个故事很令人震惊,想把它写成批判极“左”路线对农民造成伤害的一篇小说,可当时这类主题的作品不少,写完很可能会被湮没其中,于是便放下了。过了十来年,这个故事苏醒,这次刘庆邦想把它写成一个复仇小说,可此时他的《走窑汉》影响很大,写“复仇”无异于自我重复。直到二十年后,有一天他翻阅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斯坦贝克小说集时,沉睡已久的这一粒小说种子,终于迎来了惊蛰时刻。在小说集的前言部分,刘庆邦读到了斯坦贝克关于海洋生物“群体性攻击”的概念,不觉令他豁然开朗,像一个跳跃的火花,终于使这个故事有了一个切入的口子,小说的主题在人性的层面上也挖掘得更深了。这个从母亲口中听说的故事,经过多年的孕育,终于日渐丰满在他的笔下变成小说《平地风雷》,成为一篇描写世道人心的冷酷、人性的荒诞,延续了对国民劣根性的批判,具有深刻社会内涵的优秀作品。

        翻检中外文学史上的掌故,这种因偶然的“发现”而触动灵感,继而创作出名篇巨著的轶事,还真不少。俄国文豪列夫·托尔斯泰在参加一次上流社会的聚会时,法官柯尼给他讲述的一个贵族青年为了自我救赎,而发生在和一个妓女之间的故事,立刻触动了托尔斯泰敏感的神经,传世名著《复活》也就是在这时候埋下了日后注定要成为参天大树的萌芽;果戈里创作的小说《外套》,是在和朋友的谈笑中,听到彼得堡的一位公务员因打猎丢失猎枪而突发写作的灵感;当有一天歌德听到一位少年因失恋自杀的消息时,一道亮光突然从眼前闪过,《少年维特之烦恼》从他的笔下一气呵成,他也被自己“如梦游患者般的写作”所惊讶;据说酝酿了十五年之久的《百年孤独》,第一章的著名开篇,是加西亚·马尔克斯开车带家人去阿卡波克的海滩度假的路上,灵光闪现。那是1965年的一天,他开着一辆白色的欧宝向着海滨疾驰,忽然在路上他把车停了下来,调转车头开始往回开。多年来困扰他的关于那个小村里一个大家族的故事,终于有了清晰的眉目,他仿佛看到一个男人站在行刑队面前,在一个瞬间瞥到了自己的整个人生。“它在我心中如此成熟饱满,”他日后回忆,“我几乎可以一字一句地向打字员背诵出来。”在每天六包香烟的缭绕下,18个月后,这部鸿篇巨著问世。我们不知道在去海滨的路上,加西亚·马尔克斯看到了什么抑或想到了什么,但毫无疑问,有一个神秘时刻,在那一瞬间打开了《百年孤独》在他心灵世界沉寂已久的一片风景。

        如此这般,并非偶然。当作家迸发出如电光火石般的灵感,文思泉涌豁然贯通之时,其背后蕴含的往往是长期积累、磨炼,乃至久久萦绕于怀的苦苦思索。“为求一字稳,耐得半霄寒”,“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得之于倾顷,积之于平日”,“吟成五字句,用破一生心”,“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而这所有的一切,当如艺术大师列宾所言,不过是“顽强的劳动而获得的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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