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自然博物”的出版缘起与宗旨

    所谓的创新，就是用我们的出版物，用出版物所传递的思想应和一个个新的时代的诞生，解答一个个新的时代疑问。如今，顺应文化时代的新潮流，延续百年关注自然、关注人文的传统，商务印书馆又以畅销书《发现之旅》《伟大的博物学家》和《伟大的探险家》等拉开了重启大规模出版自然、博物类图书的序幕。

    近几年来，从社会到学界，重建博物学、复兴博物学的呼声不绝于耳。十八大报告提出政治文明、经济文明、社会、文化和生态文明建设“五位一体”的理念，生态文明建设是其中重要的内容，它标志着中国社会和文明发展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美丽中国、绿色生存的建设，更是上升到了国家战略层面。企业和其他社会组织一样，作为依靠社会滋养的细胞，一方面必须时刻不忘顺应社会潮流不断地发展自己，另一方面也必须须臾不停地回馈社会，以自己特有的产品方式满足社会的需求。

    120年来，商务印书馆就是在顺应潮流和激动潮流的双重作用下，始终走在时代的前列。如今，顺应文化时代的新潮流，延续百年关注自然、关注人文的传统，商务印书馆又以畅销书《发现之旅》《伟大的博物学家》和《伟大的探险家》等拉开了重启大规模出版自然、博物类图书的序幕。短短四五年时间，《看不见的森林》《一平方英寸的寂静》《草木缘情》《猿猴家书》《时蔬小话》《如何观察一朵花》《如何观察一棵树》《树的秘密生活》和《花与树的人文之旅》等屡屡斩获年度优秀图书和大众喜爱的图书等大奖，同时《中国常见植物野外识别手册》《探寻自然的秩序》《性、植物学与帝国：林奈与班克斯》《醉酒的植物学家》《昆虫的私生活》和《博物之旅》丛书等新书一面世就受到好评与关注，成功创立起新的自然、博物学图书的品牌。

    下决心进入自然、博物这样一个全新领域一段时间以来，我习惯性地不停地问自己一个问题，我们现在应该从什么角度认识博物学，认识自然，认识宇宙万物？我们应该从什么角度，从哪些方面入手出版这类图书？想来想去，我还是觉得，要从人出发来认识自然，认识宇宙万物，具体来说要从人类特殊的种属特性来认识自然，认识宇宙万物。在我理解，人的特殊的种属特性，可以概括成人性。人性具有两面性，一方面是它的自然性，另一方面是它的社会性。人天生就有亲近自然的本性，因为人就是从自然脱胎出来的，是自然的一个组成部分。人的社会性也是在特定的自然环境中发展起来的，自然环境在一定程度上规定着社会发展的轨迹和方向。在学术领域，甚至存在一种“地理环境决定论”的学说，虽然这种学说不一定是真理，但它至少揭示了人与地理环境之间的无法分离的关系。

    可以说人因万物而生，万物因人而存在。18世纪德国著名的哲学家、语言学家J.G.赫尔德有这样的论述：“显然，整个地球是为人类设计的；反过来也一样，人类是为整个地球设计的。”“为了人类，地球才在两极处呈扁平状，而在赤道处直径最宽；为了人类，地球才以目前这样的方式围绕着太阳转。地理区域的存在，春夏秋冬的更替，各种各样的自然变化，都是为了人类，而人类则适应于地球上的各个区域、时季和千变万化的环境。”“无论在哪里，人都是地球的主人。”（《论语言的起源》，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110页）

    我经常说，无论是花开花落，水断水流，日升日落，那都是一种自然现象的循环往复。它本身并没有生命，只是因为有人，它才与生命相关，它才有了灵魂。生命哲学的奠基人、19~20世纪德国著名哲学家狄尔泰说：“我们只是以我们自身的尺度衡量某物，此物就获得了特定的维度和界限。”（《历史理性批判手稿》，上海译文，2012年版，第40页）也即是说，所有的宇宙万物，是因为人它才存在的。古希腊著名演说家、思想家西塞罗有一句名言：词语是万物的符号。人类发明了语言，并从自身出发，从万物与自身的关系和自己对万物的理解中赋予了万物以独有的名称，万物才得以存在。一切不为人所认识或与人类不相关的事物，它们的存在是一种无名位的存在，因此是一种存在的不存在。J.G.赫尔德说：“人与周围所有的事物建立起关系，所有的事物似乎都在对他说话，都在为了他的利益行动或与他抗争；而他则要对它们作出反应，或赞同或反对，或示以爱心或表露憎意，以人类的方式尽情展开想象。人类思维的所有这些痕迹都刻在了最早的名称上面！”（《论语言的起源》第48-49页）人赋予万物以灵，“凡是在动的都是圣灵，凡是发声的都在说话；而既然这声音不是为你而发，就是与你为敌，它于是就成为你的朋友或对手，成为男神或女神。一切都像你一样充满热情”！（赫尔德，《论语言的起源》第49页）

    自然是人类之母。人类依靠自然养育，自然需要人类呵护。文明之初，在生存的压力面前，人类只知道向大自然索取，只恨取之不足，较少愧疚和爱护之意。就中国而言，不需追溯久远，就近一百余年来，我们基本上都在解决从几亿人到十几亿人的吃饭和穿衣问题，即生存问题。那时候我们没有多少物质财富可供人们消耗，我们想的不是认识自然，不是亲近自然，不是欣赏自然，更不是保护自然，我们要的是改造自然，向自然要生产力，向自然要生存工具、生存手段。所以，自然和博物作为一门学科渐渐被我们淡忘了。

    改革开放的最大成就就是让十几亿的中国人在历史上第一次解决了吃饱穿暖的问题，并将我们带入了一个新的时代，我们将其定义为文化发展时代。这个时代我们终于可以开始理性地探讨，人在天地万物之间到底处于什么样的位置。比如，我们的发展是为了什么？我们该如何与自然相处？如何履行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的自然使命？即便是要依赖大自然生存的时候，如何适当地索取？这就是这个时代赋予我们的新的课题。

    自然是人类之师。人类从树上走到地面上开始成为地球上最普通、最平庸的生物之时，是大自然教给我们生存的本领，让我们在陌生甚至可能充满敌意的环境、动物和植物中，学到生存的本领，谋得生存的空间。赫尔德对此有深刻的认识，他说，“大自然”“赋予我思考能力”。宇宙万物都是人类之师，“我们在考察和思考这些物体时，我们的智力与理解力得到了锻炼”（约翰·雷《造物中展现的神的智慧》，第126页）例如人类在飞鸟的启示下，发明了航空器等。大自然不仅教会了个人，还教会了民族，还让民族之间相互教授，这样，人类才获得了长久的生存权利。“大自然铸成了一条新的链带，即让文明从一个民族传播至另一个民族。于是，艺术、科学、文化和语言便随着各个民族的持续进步而得到提高和完善。这是大自然所选择的最美妙的发展方式。”（赫尔德《论语言的起源》，第124页）自然教会了我们生存，而我们却每每辜负自然，没有从自然那里领悟到感恩，直到大自然时不时地以无声或有声的方式提出抗议，提醒我们的时候，我们才会有所反省。向大自然反省应该成为人类的常态，成为大自然交给人类的必修课，只有永远不间断地学习和掌握这门必修课，人类才能真正成为越来越接近理性的动物，人类这个物种才能继续保持其先进性，也才能保证自己长期的生存状态。

    自然就是人类自身。20世纪法国著名哲学家和思想家米歇尔·福柯从分析自然与人性的关系出发，就把人“自身视作自然存在”（《词与物》，上海三联书店2016年版，第314页）。自然是包括人类在内的一切生物的主宰，人类是自然的最重要部分，自然是人类的自然，无论爱与恨都与人直接相关，其他万物皆因人而存在，都成为人的背景。中国的山水画重在山水，但无论什么样的山水画都有人的存在。尽管有时候人在画面中很小，尽管他的呈现方式可能只是一叶孤舟甚至是一个茅草屋，但那却是画龙点睛的存在。山只是山，水只是水，因为人它才是有灵性的山，因为人它才是有生命的水。同时，人在画面中的渺小也无时无刻不提醒我们，人只是宇宙世界万物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尽管最重要却是最渺小的部分，人必须把自身融入到自然当中，融入到宇宙万物之中，人才能保有其存在，人一旦对自然有所造次，便被自然所不容。《圣经·诗篇》中有呼吁日月星辰、雨雪风雾、树木鸟兽等赞美造物主耶和华的内容，博物学家指出：“当他呼唤日月星辰去赞美神时，他实际上是在呼吁人类、天使和其他理性生物去思索这些神性力量与智慧的伟大成果，以及这些成果的广阔浩大、有规律的运动及运行周期、令人惊叹的分布与秩序，及其显著的目的与用途。”（约翰·雷《造物中展现的神的智慧》，第127页）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指出，上帝并不是真实的存在，它只代表人心中追求的秩序和理性，代表德和善。教人赞美神和敬畏神，实际上就是教人赞美自然敬畏自然，赞美和敬畏秩序和理性。这样，人类才能达到至善、至美。然而，尽管在自然面前人是那样渺小，人也不必担心自己被自然所淹没，人自从会直立行走，这个世界就是以人为核心的世界。天地万物都在人心中，人很小，但是心很大。

    博物学可以算作人类向自然反省的开始。如果追寻西方博物学的源头，人们不难发现，古希腊的时候就有记载，但真正上升到一种理性认识还是文艺复兴之后，一直到启蒙时代。关于启蒙运动，康德是这样解释的，“人类脱离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康德《历史理性批判文集》，商务印书馆2015年版，第23页）。这种不成熟的状态从根本上来说，来自于人对天无知，对地无知，对人类自身无知。于是人类开始探究天地人之间的关系，开始进入了理性地认识自然、认识万物、认识自身的时代。因此，从启蒙时代开始，伟大的探险时代才真正开始。中国博物学也是在这样一个伟大的时代，比西方稍后一点开始的。

    商务印书馆创立于1897年，那是中国开启现代化进程的时代，也是开始理性认识自然的时代。商务印书馆开风气之先，引进了天演论、生物进化论等时代先锋，新的进步思想开始进入中国社会，博物学、动物学等作为一种科学知识，才开始大量地涌入中国。商务印书馆从出版博物类的教材到传播动物学、植物学这样的科普知识，再到编撰大型辞书，如《植物学大辞典》和《动物学大辞典》等，都是为了引领和顺应那个时代的思想认知潮流。

    所谓的创新，就是用我们的出版物，用出版物所传递的思想应和一个个新的时代的诞生，解答一个个新的时代疑问。我们这个时代是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都更强调以人为本的时代。人的需求是根本性的，人省察自然的本性，社会省察自然的本性，就为自然界的发展赋予一定的人所认知的规律。而进入人类社会以后，人可以选择从善，可以选择从恶，具有很大的自由性，但是人的自由是在自然之下的自由。换句话说，个人的自由不是无限制的恣意妄为，百余年前严复把约翰·密尔的《论自由》翻译成《群己权界论》用心良苦，其心可鉴。人与自然，人与群体，同道同理。

    自然之美，美不胜收；自然之妙，妙不可言；自然之深，深不可测；自然之怒，怒不可遏。纵然如此，只要人类拥有一颗谦卑、敬畏之心，甘当自然的小学生，还是能够洞悉一点儿自然的奥秘，掌握一点儿自然的规律，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我们出版《自然文库》《自然观察》《自然感悟》和《博物之旅》等自然博物类丛书和图书，就是要给人们提供一些知识，让人们既能理性又感性地领悟和体味自然之美，并能反过来发现人类自身之美。通过《探寻自然的秩序》《珠峰简史》《南极洲——从英雄时代到科学时代》《我的花园、我的城市和我》《鲜花帝国》《鸟的感官》和《羽毛——自然演化中的奇迹》等从学术和学理上认识大自然及其现象，认识人与自然的关系，通过《桃之夭夭》《昆虫脸书》《发现最美的鸟》《发现最美的昆虫》《发现瑰丽的植物》和《发现奇异的动物》等图文并茂，既从理性更从感性上领略自然之美。那些美轮美奂、震撼视听的西方博物学精粹，奥杜邦、凯茨比、古尔德、威尔逊、法布尔和梅里安等顶尖的博物学大师的经典名作，让人感受天地万物之美；感受自然生命之美妙；给人的心灵以震撼。同时，所有这些也给人以启迪，让人们发现人类自身的美。感悟人和天地万物之间的和美与灵动，恰是人洗涤自身灵魂尘埃的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