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冯与蓝,是通过我的导师梅子涵先生主编的原创儿童文学读本《摆渡船》。在《摆渡船》第一辑《起航》中,我第一次读到她的作品,一篇题为《一只猫的工夫》的童话。这篇童话不仅名字特别,而且写法也不寻常,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和自说自话的叙事方式,颇有于尔克·舒比格童话的味道,让人印象深刻。从此,我记住了冯与蓝这个名字。
后来,我又读到了冯与蓝的儿童小说,最难忘的自然是《一条杠也是杠》,这个作品先后获得“周庄杯”全国儿童文学短篇小说大赛特等奖和第25届陈伯吹儿童文学奖。我惊讶于冯与蓝在文体跳跃间显示出的多种能力与才华,她对幻想世界的天然亲近以及对现实生活的深刻洞察,都能够自然妥帖地化为文字的血肉,使作品显得既灵动又深邃。
作家,教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写过专栏、电影评论和实验性质的小说,这些是我在冯与蓝的书中看到的作家介绍。我想,或许正是这多重身份与经历的交叠,使得冯与蓝的儿童文学写作拥有了开阔的审美空间。最近读冯与蓝的童话集《一只猫的工夫》,我进一步意识到,作者在幻想和现实之间交错行进,最终抵达的其实是同一个世界。无论是想象力飞扬的童话,还是充满日常生活气息的小说,对于冯与蓝而言,都是她对平凡微小的事物表达悲悯与关怀的一种文学形态,两者看似距离遥远,实则暗里相通。在这本童话集中,作者带着一股子调皮劲儿以及满腔的爱意,对身处平凡世界的孩子们娓娓诉说她所编织的奇妙故事,让他们跟随文字静静思考与体会,慢慢地在心中积聚温暖与力量,微笑着面向未来。
书的开篇,就是《一只猫的工夫》,不过篇名改成了《一只猫的故事》。故事从一只上了学的小黑猫的一道考试题开始,题目是“用抓阄的方法抽中任意一种工具然后拿着工具到离学校三公里远的小河那里钓一条鱼上来不许调换工具不许扔掉工具不许吃零食不许跑回家看电视不许说‘哎呀怎么考这种题目’”。通过这样一道考试题,我们马上就能感受到一种无厘头的叙述风格,而当我们发现小黑猫抓到的钓鱼工具竟是一根莴笋的时候,更是可以毫无疑问地确定,作者有意在作品中彰显童话的荒诞感。不仅如此,作家还把话题扯远,在谈及猫的考试之前,用了很多篇幅絮絮叨叨地来讲“关于考试这件事”,把鱼、梨、烟囱、竹节虫、驴子、笔、风、蛋糕、扫帚等事物和考试联系在一起,在思维跳跃之中展现其特有的想象力和叙事才华。
童话集共包括7个故事,它们既彼此独立,又有内在关联。作者通过考试、开花、相遇、旅行等具体事件所产生的童话想象,来演绎与自我、生命有关的重要命题,由此构建作品的丰厚内涵。
在成人文学创作领域,冯与蓝喜欢写实验性质的小说。在我看来,她在《一只猫的工夫》这本童话集中所采用的写作方式,也带着点儿实验性质。信手拈来的意象组接,无迹可寻的逻辑跳跃,时常插入的离题叙事,不确定的故事结局,都可能是对读者阅读习惯的挑战。冯与蓝在微博里提到这本书时说:“不能确定你们是不是都会喜欢这本书,但我能确定自己就想写一本和小时候看的童话不太一样的童话书。”这种对读者接受的不确定感,一直伴随着我的阅读进程,使我不时感到担心。我担心的是,童话的篇幅和容量扩大后,琐碎、片段化的话语因此变得密集,当读者对作品的新奇感随之减弱,他们还能在多大程度上保持阅读的热情和耐心。
带着这样的担忧,读完整本童话书。我惊奇地发现,自己渐渐适应并且喜欢上了作者的叙事腔调,同时跟随童话人物的成长脚步,一起体验生命的喜怒哀乐。当土豆头上开出一堆花来,一脸霸气的他开始面露羞涩;当山翻个身子,就有了不一样的风景;当鱼回到河尽头的老家,竟然听到了泉眼深处的咳嗽声……看到这些场景,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而当猫说“时间是一种抓不住、摸不着的东西”,当水珠说“难过是褐色的,是一整团黏稠的东西”,当莴笋向爸爸妈妈追问“我到底是谁”,当鱼失去心爱的小螺蛳“喂五”的时候,我的内心又如故事里的莴笋所说的那样,“好像有什么东西化开了”。这种感受真的很奇妙。我不禁感叹,冯与蓝的文字拥有某种神奇的魔力,它们在荒诞和无厘头中饱含情感的温度,使童话显得既浪漫又伤感,既热闹又安静,既幽默又深沉。
或许,对于冯与蓝而言,她的主要目标,就是写一本“不太一样的童话书”。至于孩子们的反应和评价,只能留待实际检验。无论如何,有一点我们可以确信,冯与蓝是怀着一颗无比真诚的心,来为孩子们造童话的梦的。在她虚构的那些看似琐细的故事背后,实际上包蕴着一个作家的大情怀,那是内心深处基于万物平等而生发的对每个生命个体的尊重与关爱,这和冯与蓝在现实题材的小说中所传递的信念并无二致。正是通过这样一种精神指向与路径,冯与蓝得以在童话中充分表达她对永恒价值的追寻,也由此创造获取读者信任的可能,使他们接纳她所建造的那个自说自话的幻想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