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湖》：离不开的故乡，忘不了的童年

    有人说，与一本书的缘分，也是与一个人的缘分、与一段记忆的缘分。这般形容，于散文而言，自然是再贴切不过了。翻开《我的湖》，在清词丽句中，一段水乡记忆在我们脑海里浮现出无比清晰的轮廓，漾起阵阵涟漪。

    印象中的江南，有着数不尽的船、看不尽的渔火灯斓、满目的水波粼粼和萦绕屋舍的雾岚。在青年学者赵霞的笔下，我们找寻到了记忆中的水乡。回忆的触角自白马湖畔延伸开去，从《我的湖》《河里若没了船》到《草子头》《荆柳条》，再从《吃水的事》《摆戏文》到《河须鬼与樟树仙》《木勺郎，木勺郎》……行间字里，那些发生在此岸彼岸的故事、生长于田间地头的风物、流传在乡间故里的传说，便在赵霞绘声绘色的细致描绘中呼之欲出。

    在名人辈出的白马湖边，有一种“春天折柳，夏天凫水，秋天钓鱼，冬天吹冰”的童年生活。于是作品中的小女孩儿总免不了贪玩的秉性，数次不慎滑入水中，一场场险象环生的“虚惊”，为原本平淡甜美的童年底色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赵霞又细细描摹了江南一带颇为常见的“草子头”，它生在田头，不在花圃，虽有“紫云英”这般美丽的学名，却丝毫不见娇气，年年岁岁质朴、低调地为人们热衷的美食缀上春滋味。家中，灶台边还流传着“木勺郎”的掌故。当家中小儿嘴角得了溃疡，母亲便会站在灶边，一面挥动起手中的小勺，一面轻声念起亲切的童谣：“木勺郎，木勺郎，拨我一个好单方，给我医医嘴角疮。”语毕，母亲便将舀取的温汤水涂于患处，如此反复，疮患便能逐渐消退，如有“神”助。

    唯有生于斯长于斯，写书人才能拥有这般才情，笔尖淌出的语言质朴生动，却不乏深远的旨趣与内蕴。

    赵霞笔下的江南水乡，远不止遥想中的诗情画意，它所传递出的童年特有的趣味和人情的温度，才是其愈发动人之处。在光阴的指缝里，一位小女孩对“发大水”的热切期待、对未被“河须鬼”拉走的庆幸与失落、对“樟树仙”的敬畏与好奇、对杨桃“五角星”的珍视与怀恋，对年少歌词本的热忱与欢喜，对“自来火盒之家”的执着与冷淡，对腰间蝴蝶结的幻想与憧憬，对“笃笃糖”的期盼与缅怀……微妙的心理连同那些感官的记忆，都来得那样细腻真实。惟妙惟肖的儿童想象与童年感觉，无不幻化成来自心灵深处的共鸣与回声，强大到足够穿越遥远的时空，落到我们耳边，或停在我们指尖。

    此外，又有外祖父订阅《少年文艺》等趣事，点滴中浸润着祖孙间无法割舍的深情；戏班子里明眸善睐、娇俏可爱的少女，在人们的要求下能毫不扭捏地演上一段，那是乡土文化滋养下焕发出的特有的生命活力；生活困顿的财和尚在乡间无所事事地游荡，人们却从未对他产生任何提防和怀疑，那是乡邻之间“不设防”的亲切与信任……

    阅读《我的湖》，我们心中涌动的不止是那些恬美、温情与俏皮，也许还有一丝遗憾、一抹惆怅。旧时一条往来不绝的河上如今却没了船，大概是寂寞的，而这却是无可避免的时代更迭；不知从何时起，随意鞠一捧山泉小饮的平凡乐趣在我们生活中悄然而逝，这是工业化带来的无可奈何；时过境迁，现代人不再享受与燕子共居的日子，不知是燕子的悲哀还是人的悲哀……那些曾经陪伴过无数代人童年的自然之趣，如今正从当下童年的生活中被悄无声息地屏蔽出去，正如赵霞在文中感慨道：“毫无疑问，近一个世纪社会生活的提升带给童年的福利是任何过去时代都难以比拟的，但谁能把童年的光晕还给孩子？”这无疑激荡着眼下童年文化中最值得反思和亟待研究的命题——为了让今天的孩子们享受到来自大自然的童年乐趣、让“童年的消逝”仅仅止步于理论家们设想中的恐慌，我们成年人所要付出和努力的，着实还有很多很多。

    人们常说，故乡是人们年轻时一心想逃离，成年后又一心想着回归的地方。童年又何尝不是如此？成长的当下无从发觉个中滋味，多年后回想起来却是满满的感怀。当我们意识到往昔时光珍贵之时，生活往往已不容许我们有须臾的回头，正如赵霞所言，“告别了河须鬼和樟树仙的世界，像告别了一种遥远的生活。我觉得自己从一个摇曳而迷离的国度走进了另一片清明而稳当的天地”。这话的意境像极了台湾作家简媜的那句“就像每一滴酒回不了最初的葡萄，我回不了年少”。生命确也似那酿酒的过程，并不可逆，长大后的思考与体悟日渐成熟丰厚，但年少时简单透明的时光却被永远留在了身后。而这样一部因融入了个人生命体验而拥有跨越年龄魅力的散文集，却让我们欣喜地看到，原来记忆被书写的速度，可以赶超遗忘的速度。

    正是对故土的痴迷与眷恋，那些对童年的追忆和遥想，积聚成这一篇篇恬淡而不乏深意的散文。我们便也有了这样的幸运——在喧闹琐碎的时光里静下心来，沉潜到赵霞干净洗练、言近旨远的文字之中，去那些桨声水影的背后，感受旧时水乡古老而静美的气息，体会着一位女孩生命成长过程中无法抹去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