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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7年03月08日 星期三

    最后的守夜人,守最后一盏灯

    赛非 《 中华读书报 》( 2017年03月08日   11 版)
    《守夜人:余光中诗歌自选集》(中英对照),余光中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7年3月出版,35.00元

        余先生一生漂泊,诗文的主题,多离不开“离乡”“乡愁”“孤独”“死亡”,读他的诗,迎面而来的是一种透着顽强的苍凉。

     

        寻个清净地,看余先生的文字。

     

        窗帘遮住阳光,暖气调在22度,脱去厚重冬衣,忘却今夕何夕。

     

        这是最适合阅读的空间——一个人的,安静的,温暖的,有点昏暗的所在。

     

        打开豆瓣FM的私人频道,播着久石让的纯音乐,遥远而轻盈地悬在静谧禁闭的空气中。

     

        整个世界的下方不断沉积,剩下我和余先生的字。

     

        摈弃一切尘世纷扰去读书,写字,越发成为奢侈的事情,别人都在玩耍喧闹,追逐争吵,你怎能独自做得隐士?

     

        一切在于心境,有人爱闹,有人喜静,一个人的不同时期,需要不同的满足感。知道如何满足自己的身与心,真真不易。不是靠谁谁谁或身外之物,而是认清诉求,看清皮囊下的伤口。事实上,绝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在隔靴搔痒,是饮鸩止渴。不解释,不争辩,会心独享耳根清净。

     

        我和很多人一样,对余光中的印象源于上世纪后期的《乡愁》。一枚小小的邮票,一张小小的船票,一方矮矮的坟墓,一湾浅浅的海峡。《乡愁》作于1972年,是年余先生44岁。事实上,余先生的乡愁早已贯穿整个人生,整个诗文创作。余先生曾把自己的生命划分为三个时期:旧大陆、新大陆和一个岛屿,旧大陆是祖国,新大陆是异国,岛屿则是台湾。他21岁第一次离开旧大陆去岛屿,30岁第一次离开岛屿去美国求学。第一次离开,思念的是台湾,后来,思念的是祖国,再往后,变成对中国文化——汉魂唐魄的无限眷恋。年轻时,余先生因为对外国文化的向往而选择主修外文,又屡次去往美国留学和讲学。美国文学与文化对他影响愈深,乡愁也像魔豆般在心底滋长。他日思夜念的故乡,是再回不去的故土,深邃的中国文化,已逝的美好,精神的栖所。

     

        余先生一生漂泊,诗文的主题,多离不开“离乡”“乡愁”“孤独”“死亡”,读他的诗,迎面而来的是一种透着顽强的苍凉。

     

        几次逃亡,数次离乡,一如他自己称作的“蒲公英的岁月”。诗人的寂寞,文人的孤独,余先生一人占尽。他孤独着自己的孤独,贯穿时空,延展开来,却在当代无处落脚。他一生思考着生命的始终,明知宿命般的结局,却依然要与永恒拔河。1966年,不到四十岁的余先生写了《当我死时》。诗中,他想到生命的终结是返乡,回到最初的自己,踏上当年的故土,“这是最纵容最宽阔的床/让一颗心满足地睡去,满足地想”。

     

        《单人床》里,“没有谁记得谁的地址/寂寞是一张单人床/向夜的四垠无限地延伸/我睡在月之下,草之上,枕着空无,枕着/一种渺渺茫茫的悲辛”。这种空绝冷清,仿佛失联的孩子,在黑暗中的无助无奈。去国离乡,离开加了乌托邦滤镜的美好纯净的童年,往后走再远,走到地球的任一角落,都还是怀念最初的起点,因为回不去,因为恍若隔世,都会在梦中惊醒,发现眼角的泪,为故乡而流。

     

        又有对泯灭尊严与文明的不妥协,对残暴荒蛮世道的讽刺。《有一只死鸟》中,不被人群接受的异类日渐消亡,射杀后制成标本,贴上标签,成为对后人的诫言。然而,“杀一只鸣禽,杀不死春天/歌者死后,空中有间歇的回音/或者你坚持歌唱,面对死亡”。死鸟变得不死,只因消亡之后还有坚持,还有希望,还有未能泯灭的初心。

     

        明知生之寂寞,却要去守夜之孤独,这是余光中的纠结与坚守,知命与不甘。他借《九命猫》之口说,“我的敌人是夜,不是任一只鼠/一种要染黑一切的企图”,夜之黑,如同死亡,如同绝望,如同我们心底潜伏的罪与恶,人类永恒的心魔。人类自古害怕黑暗,上帝赐予人类光明,科学使得光在黑暗中有了可能。可我们心中的黑暗,永远无法被全部照亮,死亡带来的黑暗,更非人类可以逃遁。余光中的眼,不是用来寻找黑暗中的光明,知时间不可逆,生命规则不可违背,他也宁愿去独守这黑夜,“黑暗是一部醒目的书/从封面到封底,我独自读”。“拔河”是余先生频繁使用的意象,除了世人熟知的那首《与永恒拔河》,还有《水草拔河》:“昼夜是涟漪,岁月是洪波/是谁,明知我不能停留/日日夜夜,却叫我上岸去”。即便明知时间不可逆,最终是输家,依然还是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对峙下去。“滔滔的水声里/只有我,企图用一根水草/从上游到下游/从源头到海口/与茫茫的逝水啊拔河”。生命终将逝去,时间在围剿生命,人在时间的长河无处可逃,无路可退,一切都将指向一个终点,而诗人还有,也只有一根“水草”——救命稻草也好,幻象毒株也罢,是他仅有且不放手的武器。面对人生之“不可抗力”,缴械投降的人太多,孑然独守,懂得享受的,是背水一战的乐趣。

     

        余先生一直在思考死亡,也在见证生命的循环以往。死亡与诞生,是生命循环的不同节点。他与永恒的黑夜抗争不绝,亦感恩母亲赐生带来的光与乐。余光中在《矛盾世界:母难日之二》中写,“快乐的世界啊/当初我们见面/你迎我以微笑/而我答你以大哭/惊天,动地/悲哀的世界啊/最后我们分手/我送你以大哭/而你答我以无言/关天,闭地/无论初见或永别/我总是对你大哭/哭世界始于你一笑/而幸福终于你闭目”,无奈于生命的始终,在两代人身上的传递;而《抱孙》里,更多的是对生命轮回的会心感慨,“不待轮回,已恍然隔世/三十五年前,在那岛上/也曾经如此抱着,摇着/另一个孩子,你的母亲”。隔代之间的凝视,夹裹着历史与沧桑,长者愈明,幼者懵懂,一个回望过去,一个仰视未来。生与死,悲与乐,爱与恨,如同世间万物,此消彼长,生生不息。

     

        余先生写诗六十多年,成诗一千多首。自选且自译的诗集,余先生一生只出过一部,那就是《守夜人》。如他序中所言,诗人自译作品,好处是完全了解原文,绝不可能“误解”。苦处也在这里,因为自知最深,换了一种文字,无论如何翻译,都难以尽达原意,所以每一落笔都成了歪曲……作为读者,对照而观,英译的诗,未尝不是另一个余光中。中文诗蓄势隽永,显其汉魂唐魄,英文诗则或绅士或雅痞,蘸满西方文化,依然厚积薄发。中西笔法,在一个意向,不同情境里殊途同归。好的诗歌是语言艺术的最高级,语言背后更出彩的是对文化对艺术对历史的深刻理解与感悟。

     

        《守夜人》1992年首版于台湾,收诗65首;2004年,新收17首诗,于台湾再出新版,序言中写道“诗兴不绝则青春不逝,并使人有不朽的幻觉”;而今在大陆首次推出的《守夜人》,距离首版已是24年之后,颇多增删琢磨,以余先生自己的话来说,“再过十二年我就一百岁了,但我对做人瑞并不热衷。所以这第三版该是最新的也是最后的《守夜人》了。”

     

        诗集收入的最后一首诗《半途》,是余先生两年前的新作,写他彼时心境:“知了越噪越显得宁静/此生倒数,该是第几个夏天/蝉声再长,也只像尾声了/与永恒拔河,还没有输定/向生命争辩,也未必稳赢。”临近九十,生命脉络似乎明朗,却又充满悬念。守最后一盏灯的最后一个守夜人,让时空维度变得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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