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赶到火车站。饥肠辘辘。
火车站对面林立着各种各样的小饭馆。穿过斑马线,正对面街角处一家永和豆浆,抬脚就往里走。进到店里,发现布局就与永和不同。取到餐,是发乌的软塌塌的油条,无精打采地横陈在盘子里。托盘也脏,有一种未能彻底清理的仓促感和敷衍感。
门口张果老倒骑毛驴一样趴在椅背上的一个男子,一直在对着传向店外的麦克重复地喊着:永和豆浆,吉祥馄饨……
突然地有了一丝灵光闪现:这是个冒牌的永和豆浆!
我的名字叫雨雪霏霏,那么雨雪霏霏杨柳依依、雨雪霏霏今我来思是不是我呢?
肯定不是。
想起从前在银座燕山店吃过的“家和豆浆”。“家”字非常“写意”,乍一看就是“永”,仔细看才能发现不同。继而想起各种山寨货。我很想说的一个问题是,做自己,做好自己。
在别人功成名就时,你袭用人家的名声,这就像我们在小学时学过的课文“狐假虎威”。
还有现在网上常见的蛇精脸,那些对自己不满意又向往别人五官的人,无论是通过整容还是通过美图弄出来的,都在宣告着病态的审美观。楚王好细腰之后,宫女多饿死。以我们今天的眼光来看,觉得很可笑。以多少年后的后人眼光来看,今天的网红脸也是很可笑吧。
在剑桥时看过一部相当隽永却令人震撼的电影,Phoenix。影片讲述的可以说就是纳粹集中营后遗症。一位集中营幸存的女子Nelly,因为受伤,严重毁容。手术之后,她变了样子。人们以为她早已经在集中营死去。她昔日的丈夫现在潦倒落魄,为谋夺“亡妻”财产,要求这个女人冒充他“死去的老婆”。Nelly深爱她的丈夫,不得不扮演山寨版。她的丈夫愈来愈感觉到她与自己亡妻在笔迹、步态、举止方面的无比相像;而在这个过程中,她也渐渐认清丈夫的拙劣背叛。影片的最后,曾经是歌唱家的Nelly唱了一曲从前和钢琴师丈夫多次合作的SpeakLow,熟悉的歌声如闪电,击中了丈夫由于怀疑而产生的战栗,这时,Nelly不经意间露出的胳膊上的集中营编号纹身,彻底暴露了她的真实身份,她的丈夫如雷轰顶,恍然大悟,但悔之晚矣。
悠悠的歌声绕梁,画面趋于模糊,Nelly淡出,只留下了一个优雅的背影。
这部电影意蕴多重,主要是指向人性的贪婪、冷酷及卑劣。但也可以从另一个方面来理解,就是山寨版与独一无二的真品的问题。Nelly整容成了另一张脸,虽然很美,但她在碎玻璃镜的反射中,见到陌生的自己时,不是欣喜,而是惊惧。她感觉与这个世界断了联系,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而最终,是她过去作为立身之本的歌唱才华,是她胳臂上唯她所有的烙印,向丈夫无声地宣告了她的归来。在恍悟后目瞪口呆的丈夫面前,她凄然转身,卫护了自己的尊严。
人终归是要做自己的。英国学者马修·阿诺德讲过,努力成为你自己,一旦发现了自我,就将没有痛苦。电影中的女主角是想做自己而不能的痛苦;弥漫市场的山寨货,是自愿放弃了自己,而投机取巧地去掠人之美。
不止是商场山寨盛行,文化领域“山寨版”也是有很多,不过,既然是文化领域,就用个雅致一点的名堂吧。比如“摹仿”。
摹仿,是古希腊从柏拉图那里就传下来的一个概念。柏拉图是否定摹仿的,文艺是对现实世界的摹仿,而现实世界是对理式世界的摹仿,因此,文艺是摹仿的摹仿,是影子的影子,是第三性的。亚里士多德并不盲目从师说反摹仿,但摹仿里是要掺入超越的东西的,如许摹仿出来的成品才可以获得提升。
摹仿绝非十恶不赦,反而是起步的初级阶段,但起步之后就应当尝试摆脱这个阶段。美国文论家哈罗德·布鲁姆认为,没有文学影响的过程,即一种令人烦恼的学习传统的过程,就不会有感染力强烈的经典作品的出现。(哈罗德·布鲁姆《影响的焦虑》)如何走出“面对前代大师的焦虑”?创立自己独特的艺术表达,获得原创性,方能克服影响的焦虑而成为新的经典。文学是对尼采所言的“渴望与众不同”的隐喻的追求。
走出摹仿和影响的阴影,是实现突破的必要步骤,否则,终难成大器。此文收笔之时,看到腾讯新闻里跳出“马云假货质量更好论惹争议”。其实假货和真品之间的问题,哪个质量更好,并不是关键;有没有信誉,讲不讲诚信,才是关键。诚信,不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