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新月书店出版了曹葆华的诗集《落日颂》,稍后,钱锺书就此发表一篇书评,也就题作《落日颂》(《新月月刊》第4卷第6期,1933年3月)。
凡是写得有水平有意思的书评,除了对所评之书提出精彩的评论和评价之外,总会多少有一些超越具体对象而带有某种普遍意义的议论,如果能有些形而上的高见,那就更好了。总之,它不会趴在原著上吹毛求疵或大声叫好,那样未免太缺乏审美的距离,弄不好且有可能成为原著的附庸或赘疣而失去独立的价值。
曹葆华在当时的诗坛上算是一位新锐,钱锺书指出,对这样的作者最适合给予评论,这是因为——
他还未经论定,我们可以借他来测验我们美感的锐钝,文心的灵滞;他还没有成名,我们可以对他说老实话,免得附庸风雅,随声说好,做文学批评上的势利小人(snob)。
从事当代文学评论、关注文学新人之妙处在此;当然,其风险也在于此。“随声说好”的评论那就好写得多,也安全得多甚至无聊得多了。
钱文批评作者在运用比喻方面的毛病,同时更就比喻的一般原则大发议论道——
一个比喻就是割截的类比推理(an analogy tronque),所比较的两桩事物中间至少要有一点相合;否则,修辞学上的比喻牵强,便是逻辑上的不伦不类。当然,比喻的好坏不尽是逻辑上的问题,比喻不仅要有伦类并且要能贴切,一个有伦类而不贴切的比喻我们唤着散漫比喻(loose metapfor)。
接下来文章就对诗集《落日颂》中种种不佳的比喻大加批评,而同时也对该诗集所表现出的阔大的气魄予以高度的评价。
钱文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作者批评诗人对生活的反应未免过激。文章强调地提出一种以和谐为美的智慧,钱先生写道——
……要改变拜伦式的怨天尤人的态度,要和宇宙及人生言归于好……从最微末的花瓣里窥见了天国,最纤小的沙粒里看出了世界,一刹那中悟彻了永生。
钱先生当时还很年轻,竟然这样充满了苍老的智慧。这一番议论发人深思,可让读者获益。而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由此体悟到如何撰写有意思的高水准的书评。单是就书评书,总还太嫌拘谨,放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