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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7年01月18日 星期三

    民歌里的爱情

    洪烛 《 中华读书报 》( 2017年01月18日   03 版)

        在绵山拜了介子推墓,美丽的讲解员一直把我们送出山门,听说采风团下午准备走访左权县,就表示要唱一首左权民歌送行:“你们到了左权,肯定会听见这首歌的。我提前给诗人们唱一遍吧。”

     

        亲圪蛋下河洗衣裳,双胳丁跪在石头上呀,小亲圪呆。

     

        小手手红来小手手白,搓一搓衣裳把小辫甩呀,小亲圪呆。

     

        小亲亲来小爱爱,把你的好脸扭过来呀,小亲圪呆,

     

        你说扭过就扭过,好脸要配好小伙呀,小亲圪呆。

     

        一下子把诗人们听呆了,纷纷打听歌名。讲解员笑着回答:《亲圪蛋下河洗衣裳》。还不忘问一句:“好听吗?”

     

        嘿,还用问吗?不好听,能把这么多也算见过世面的诗人们听醉了、听傻了?

     

        其实我对这首《亲圪蛋下河洗衣裳》并不陌生,知道它还有更多的版本,阎维文、王二妮等许多歌手都在中央电视台唱过。可我在上世纪末来山西,参加太原诗会时,这首歌还没火,尚处于野草的状态,第一次听本地诗人酒后扯着嗓子唱起来,真把我的魂勾出来了。这就是民歌不可比拟的独特魅力,不仅震撼你的耳朵,也不只是走心,而是直击你的魂魄。不单是听觉的盛宴,合盘托出的心事,更是灵魂出窍的野餐。我初听《亲圪蛋下河洗衣裳》时,正是崔健之后唐朝、黑豹等乐队风行神州的时代,加以比较,并没觉得这首左权民歌土里土气。它不是重金属,却也雷霆万钧。不摇滚,却照样让人手舞足蹈。

     

        民歌哪来的这股劲儿?它的野性,它的魔力,在于穿越时空。譬如这首《亲圪蛋下河洗衣裳》,甚至可以上溯到诗经的时代。众所周知,诗经第一首即是《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或者说,诗经是情诗为开篇,爱情为诗经拉开序幕。正如沿着《亲圪蛋下河洗衣裳》里的那条河,往上走,往古代走,有可能走到《关雎》里那块水鸟啼鸣的沙洲,我们的所有情诗、情歌,都位于《关雎》的下游,都以诗经为源头。与《关雎》相比,《亲圪蛋下河洗衣裳》甚至更为原生态一些,描写的不是窈窕淑女、谦谦君子,而是河边洗衣的村姑、放羊的小伙,但青年男女之间的那种爱慕是没多大差别的。我敢说,诗经的时代,肯定已有类似《亲圪蛋下河洗衣裳》这样的情歌,经过文人或采诗官的修饰,改写成《关雎》这样能够登大雅之堂的情诗。但大雅就是大俗,没有大俗,哪来大雅?

     

        《亲圪蛋下河洗衣裳》,还使我联想到诗经里另一首《蒹葭》。《诗经》时代的爱情流传至今。

     

        风雅颂,赋比兴。《诗经》会将你领进一个河汊密布的地带,弥漫的水雾扑面而来,模糊了你的玻璃镜片。《诗经》本身就是一条河流,一条文字之河,一条爱河。那苍老的浮云与涛声,遗传在我们的血管里——我们的血管,业已形成那条河的支流。由于时间的关系,我们永远生活在《诗经》的下游,感受其芬芳,接受其哺养。这是一条没有名字的河,在地图上无法查证的河,可河边的植物却是极其著名的,它叫做蒹葭。这是一种和爱情有关的植物。我们无法忘记它。

     

        蒹葭是因为一位美丽的守望者而出名的。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经》时代的爱情,以蒹葭作为标本。我们今天的芦苇,前世都曾经是蒹葭——平民化的身份,也无法篡改其贵族的血统。正如若干年以后,汉乐府的时代,民歌里的爱情,是以陌上桑命名的(因为一位叫罗敷的采桑女子)。

     

        《亲圪蛋下河洗衣裳》里的村姑,没有名字。但我们还是记住她了。她不叫罗敷,也不是吴越地带浣纱的西施,她只是晋地一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洗衣女,这不妨碍我们借男主人公之口,给了她一个爱称,一个山药蛋般朴素又可爱的名字:亲圪蛋。在唱情歌的小伙眼里,她就是西施,就是四大美女之外的美女,甚至因为离自己更近而更美、更有诱惑力。

     

        我通过民歌跟那些发生在遥远时空的人与事交流,因为只有这洋溢着原始美感的旋律才能使古老的情感得以复活。正如神话是人类童年时代的产物,民歌则呈现出一个生机蓬勃的青春期——它使农牧社会里对天、地、神、人之关系的猜测与信仰上升到艺术的高度。这音乐的先河,最大程度地丰富了当时人们的听觉,并发掘了人性中抒情的天赋。从这个意义上看,民歌的生命力是属于乡野的,城市绝非适宜于滋长的土壤。当人类进入大工业时代,虽然制造了众多精良的乐器,但真正的民歌却与追求贵族化的人群疏远了;再循循善诱的韵律,也无法从根本上说明现代人头脑中不惑的理念——民歌失去了它感动的对象。其实民歌并没有枯萎,枯萎的是我们内心的情感。

     

        在我们与歌手之间,时空已经沙漠化了——又有谁能像追寻灵魂一样固执地把握住一缕袅袅的余音呢?

     

        在网上搜索“左权民歌”,答案马上就出来了:左权民歌是一种山西省的汉族民歌音乐。晋中地区左权县的民歌不同于山西任何地区的民歌,它独树一帜,自成脉络,曲调清丽而优美、风格委婉而温柔,意境新颖,诗味浓郁。左权民歌在宋元时期,已经被广泛传唱,家家弦诵。左权民歌种类自成体系,“大腔”“小调”“杂曲”三大类别交相辉映。

     

        《亲圪蛋下河洗衣裳》属于小调。小调是左权民歌的主体部分,是民歌曲调的俗称,难怪《亲圪蛋下河洗衣裳》有许多版本呢,它的作者可不只是一个小伙,而是无数个小伙,是无数个憧憬爱情的小伙集体创作。

     

        民歌的创作者们大多“遗失”了名字,他们的生命、喜怒哀乐都浓缩在一段缥缈的旋律里,成为后人继承的宝贵遗产。每个民族都拥有不同的民歌,其特色能显现这个民族的性格。民歌应该是其成长史最忠实的记录——哪怕记载的大多是民间的事件、人物与情感。几乎每个民族天生都是载歌载舞的,但也都会或迟或早地告别这纯自然的状态、任性的状态。不知道是现代文明使原始人性异化了,还是人性的演变创造出现代文明?我发现,越是社会发展缓慢的民族,越是在努力挽救着民歌的魅力——生怕它会像地形物貌一样经历着水土流失。

     

        民歌永远是传统文化中最令人陶醉的部分,如同植物摇曳生姿,它朴素的一面实则吸收了天地的精华。所以即使是一般最纤弱哀婉的曲调,也拥有博大的背景——源源不断地给予其强大的力量,否则它不足以比人的生命更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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