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4》不仅以自己的风格继承了《1984》的想象和批判,也试图为我们展现在这种社会中个体的经历和选择。乔治·奥威尔已经离开我们的世界,但他的影子却从未真正离开,时代在不停变化,我们却依然会回到《1984》寻求小说家的智慧。
2084年或者更久之后,一个叫阿提的中年男人在疗养院的病床上陷入了失眠,黑暗之中,他认真地问自己:边界是什么?
这就是阿尔及利亚作家布阿莱姆·桑萨尔的最新小说《2084》的开头:一个焦灼的疑问,一个世界的荒诞性呼之欲出的时刻。在此之后,阿提踏上了一条漫长的追寻之路,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和思考自己所处的“地球上的唯一国家”阿比斯坦,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和突破这个国家内部的种种边界。他曾见识过老鼠洞底的离叛者的乐园,也曾深入到机构密布的权力腹地;在阿比斯坦最为威严和辉煌的金字塔“克伊巴”下,他失去了最亲密的伙伴柯阿,也出乎意料地见到了普通阿比人难以想象的东西——波涛汹涌的大海和藏有20世纪记忆的博物馆。最后,他回到了故事开始的地方——世界尽头,寻找那个使他困惑已久的答案:阿比斯坦的边界。
读者们从书名中就不难看出,这部新著是对奥威尔写作于1949年的小说《1984》的致敬,作品中作为史前史出现的“英社国”和西恩疗养院大门拱顶上年深日久的符号“1984”也提示着后者对前者的延续。英社国无处不在、无时不管的极权法则在阿比斯坦国同样适用,四处张贴的“彼佳眼”和注视你的“老大哥”异曲同工。只不过《1984》的英社国充斥着工业时代的气息,而阿比斯坦则是一个神圣的国度。在这里,所有的名称和事件都镀上了一层古代宗教社会的色彩:人们信仰尤拉,尊奉阿比,时时念诵一本叫《噶布尔》的圣书,所有的政治、商业、娱乐、节庆、日常生活也都围绕“朝圣”活动而展开。
桑萨尔无拘无束、不厌其烦地想象和描绘这个世界的所有细节,在他笔下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机构,如“档案圣书及圣记忆部”“民族历史古迹和国家不动产部”“协议和典仪并纪念活动司”“月亮历书办公室”等,还有各种听起来就很“高大上”的职业——“V”“摩卡比”“信念专员”“猛烈劈杀者”和各种“很受消费者青睐”的食物,例如具有模糊目光和头脑功能的“兹特”和给人带来一种侮辱感和屈从感的“稀饵”。于是,在他向我们介绍这个充满科幻和奇幻的元素、离奇而又荒诞的世界之前,他就已经庄严宣布:“这是一部纯粹虚构的作品,我在这里描绘的彼佳眼的世界实际上并不存在,也没有任何理由会存在于将来,这就跟奥威尔所想象的并在《1984》中精彩绝伦地描绘过的老大哥的世界一样,它并不存在于他那个时代中,也并不存在于我们的时代中,当然也真的没有任何理由要存在于将来。”
聪明的读者们当然不会误解这里的反讽——在信誓旦旦的“撇清关系”背后其实包含了相反的允诺。乔治·奥威尔已经离开我们的世界,但他的影子却从未真正离开,时代在不停变化,我们却依然会回到《1984》寻求小说家的智慧——小说是虚构的并不意味着虚构的小说不能以自己的方式洞察和揭示政治和社会生活的真相。在这一点上,《2084》不仅以自己的风格继承了《1984》的想象和批判,也试图为我们展现在这种社会中个体的经历和选择。我们可能还记得,在乔治·奥威尔的1984年,一个阳光和煦的星期天下午,中年的温斯顿走出了严密监控的大楼,蹲在一处斑鸠嘤鸣的小树林里,一边漫不经心地摘着花,一边期待一个健美迷人的年轻姑娘;而桑萨尔的2084世界里,肺结核病人阿提从昏昏沉沉的岁月中醒来,仿若神启般地质疑这个世界的存在根基。这两个场景跨越了100多年的小说时间和66年的真实世界,却仍在冥冥之中遥相呼应,告诉我们一个关于自由的秘密。
和《1984》相比,《2084》显然对人类的未来报以了更多的希望——在陀兹的启发和帮助下,阿提将继续追寻边界的真相。在故事的末尾,作者试图告诉我们,尽管在阿比斯坦,那条划分世界、善恶、真实与虚假的边界只是一个古老的传说,但是“传说”本身并不能说明它的存在或者不存在,真正重要而且确切无疑的反而是——人们选择相信它的存在,世世代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