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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7年01月18日 星期三

    文章平生不萧瑟

    ——读王蒙近作有感

    郜元宝 《 中华读书报 》( 2017年01月18日   03 版)

        最近一口气拜读了王蒙中篇新作《女神》。主人公原型是著名艺术家张仃夫人陈布文女士,也综合了其他女性形象,“杂取种种,合成一个”,这位三、四十年代革命队伍里走出来的平凡至极也奇特至极的女性,文学史上还没有出现过。这是王蒙继《青春万岁》、《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这边风景》《在伊犁》《风息浪止》《相见时难》《活动变人形》《青狐》《奇葩奇葩处处哀》之后又一部关注中国女性并通过她们探索历史与人性奥秘的力作,寄寓了作者年过八旬的感怀与思考,也一如既往展示了他喷薄而出的艺术才华。

        去年9月有幸参加太原书博会上《奇葩奇葩处处哀》的新书发布会。顾名思义,那可真是一束奇葩的集锦!今年五月,又和一些文友赴四川绵阳参加《奇葩》的学术研讨会。再往上溯到2013年,王蒙的发烧友们都经历了《烦闷与激情》和《这边风景》带来的双重震撼。同年晚些时候,在北京举办的《王蒙文集》研讨会上,我还聆听了许多文学界前辈对王蒙真诚的祝贺与毫无保留的称赞。

        在《人民文学》刊发《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六十周年之际,同一家刊物又发表了王蒙新作《女神》,这自然并不完全是历史的巧合。一直以来,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轨迹都叠印着王蒙坚实的脚步。他的新作固然不断激起读者的欢呼,而只要静下心来重读其旧作,包括早期不太为人所知的一些短篇,也会令我们眼前一亮,感慨系之,比如70年代末的短篇《表姐》。最近我几乎逢人说项,在多个场合分析介绍过这篇被忽略了的杰作。再读一遍《表姐》吧,看看王蒙如何处理鲁迅名作《风筝》《风波》曾经处理过的历史大转折关口普通人之间的伤害与误解,尤其是当时的施害者事后不得宽恕的纠结,还有当时的受害者如今宽恕不得的无奈,以及对于无情的历史巨灵的恐惧和克服恐惧的渺茫希望。读《表姐》,不仅想到鲁迅,更油然回忆起90年代初某些批评者们曾经讥笑过的王蒙的据说是十分多余的“恐左情结”。真的多余吗?

        仅以王蒙新作旧作各一篇为例,足以说明我们会如何忽略像王蒙这样的当代作家太多创造的辛劳,而他又是如何不断地给予我们意想不到的惊喜。王蒙老矣?王蒙未老。

        作为三十年来一直关注王蒙创作的不称职的晚辈,我深知他著作之宏富,情思之深广,惭愧没有生花妙笔,不能形容其文学境界于万一。其实像王蒙这样巨大的文学存在,仅凭一己之力很难求得“一是”之论说,研究者须齐心合力,方可“博观圆照”,知音赏会。

        从事文学活动一开始,王蒙就既是探寻生活意义、关注社会问题的严肃的思索者与批判者,又是用整个生命拥抱世界、赞美人生的一往深情的诗人与歌者。如果说他在写《青春万岁》和《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时,歌唱与思索还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那么1970年代末从新疆归来,人们就惊讶地发现,王蒙文学这两个方面已浑然一体。思索与歌唱,讽刺与赞美,哀怨与昂奋,忧伤与感谢,荒诞与正经,“感时忧国”与“救出你自己”,自嘲自警与自慰自傲、执著坚韧与“塔玛霞尔”,尖锐峻急与旷达幽默,人类“情致”看似相反的两极,并非每个作家都能同时驯服于笔端,而王蒙的特点恰恰在于因为思考得深入,就不肯满足于简单的怀疑,僵化的抱怨,意气用事的批判,总是在忍不住怀疑、抱怨与批判之后,又无数次重新燃起希望之火,无数次涌出感激的热泪,禁不住要用同一幅笔墨来表达他对历史每一个角落的关切与追问,对人生每一个瞬间的爱抚与缅怀。

        这一切的基调是感谢、感激和感恩,但并非廉价的“遵命文学”,并非感谢权势者、强梁者和自以为是的恩赐者,而是感谢天地的好生之德,感谢无论经过多少曲折磨难也会重新迸发出来的那些美好而夺目的人性光辉!因为充满了这种感谢、感激和感恩之情,所以王蒙的文章总是不能平静,总是喜欢咏歌之,嗟叹之,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这是生命中自觉涌出的欢忭,止不住,也禁不了。甚至“悲凉之雾,遍布华林”,也不能压制他对生命和历史的乐观与感激。始终处于忧患的人士们吃不消王蒙的乐天知命和刚健明朗,毕竟我们的文学传统富含悲凉忧患的基因,陶潜之欣然,苏轼之旷达,实在太少,更无论王蒙曾经长时间结缘的维吾尔民族推崇的“福乐智慧”。

        王蒙平生多坎坷,而文章始终不萧瑟。这是我对王蒙文学创作基调的一点体会,愿与读者诸君商量切磋。

        王蒙实在太多思,也太多情了!他虽然不愧为大手笔,却总觉得现成的语言不够用,不得不发明并坚持运用、而且很快就运用得炉火纯青的独具魅力的文章体式,繁复而飞扬、驳杂而酣畅、奇崛而沉稳、迷狂而清醒。王蒙就是要用这种文体“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有学者拟之以“韩潮苏海”,殆非溢美。但韩愈苏轼绝想不到千载以下尚有如此绚烂的大块文章。

        有人说王蒙文体简单,无非善用排比,近义词同义词联翩而至,造成撼人的气势。如此而已。确实“如此而已”!然而“多,瑞,米,法,索,啦,希”,天地之间一切美妙乐曲不也是彼此靠近的七个音符的排列吗?音符只有七个,但出神入化驾驭它们的大师能有几位?而语言,就拿我们自认为熟悉的汉语来说吧,同义词,近义词和反义词,某种程度上反义也是近义乃至同义,所谓“相反相成”,又何止七个!在浩如烟海的汉语词库中提取几个或十几个同义词、近义词、反义词,根据具体语境,揣摩它们由低而高、由弱而强,由暗而明,或者由高而低,由强而弱,由明而暗,甚或更复杂一点,高低交替,强弱错综,明暗变幻的丰富形态,如钢琴家娴熟敲击键盘一样吞吐无量数的语词,不管怎样组合也不会雷同,不管怎样冒险也不会有大的差池,而人心深处的奥秘也正是在这种无穷尽的语言游戏中纷纷浮出水面。掌握这种艺术,质言之,独创地同时也正确地使用汉语的作家,举目四望,多乎哉,不多也。

        我有时怀疑,这样如火如荼的大泼墨,处处“抡圆了”,将一切都“说个六够”,会不会偶尔疏于细节的雕琢?我也担心,如此“春光唱彻方无憾”,是否仅限于血气方刚之际,而不甚适合于年事已高之后?有这种怀疑和担心的不止我一个。但王蒙一部又一部令人目不暇接的新作力作反复证明我们还是太多虑了!

        所以说他是我们时代不折不扣的文学的奇迹,生命的奇迹。衷心祝愿创造这个奇迹的王蒙先生体康笔健,希望他的下一步创作让我们能够继续见证更多文学的奇迹,生命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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