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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6年12月28日 星期三

    故纸堆与新版书

    莫砺锋(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 《 中华读书报 》( 2016年12月28日   10 版)

        《中华读书报》约我谈谈这一年的读书生活,以配合“对年内出版的优秀图书进行回顾与总结”的“年终特刊”。可惜我的读书趣味有点不合时宜,我曾将自己的生活习惯总结为三句话:“吃家常饭,乘公交车,读常见书。”即使在我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时,也从来不去搜求珍本秘笈,我基本上只读自己感兴趣的书。研究唐诗的学者都会通读《全唐诗》,有的学者读过十多遍。但是我只通读了一遍,然后就凭兴趣而选择重点来读了。我觉得《全唐诗》中有不少“恶诗”,我不欣赏它们,就不想读第二遍。至于《全宋诗》,则至今尚未通读完毕。所以在唐代诗人中,我阅读的重点是李、杜、韩、白和王维、李商隐等人。在宋代诗人中,我阅读的重点是苏轼、王安石、黄庭坚、陆游等人。这些诗人的别集当然都是常见书。这对我的学术研究肯定是不利的,但习惯如此,年过花甲,要改也难了。当然即使是李、杜的集子也会不时推出新的注本,由萧涤非先生主编的《杜甫全集校注》是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出版的,由郁贤皓先生主编的《李太白全集校注》是凤凰出版社在2015年出版的。二书都是皇皇巨著,前者的篇幅多达680万字,后者也多达305万字。更重要的是,二书都在全面总结前代学术的基础上有所发明。清人钱谦益注杜诗,钱遵王誉之为“凿开鸿蒙,手洗日月”,我曾戏仿其语诌成七绝一首,以祝贺《李太白全集校注》的出版:“陈编多谬长庚暗,一旦祛尘太白光。想见青灯辉耀处,十年辛苦不寻常。”对于这样的书,我的态度是苏东坡所云“旧书不厌百回读”。我把两部书置于书架上离我最近的地方,时时翻阅。

        我虽是一条钻在故纸堆中的蠹虫,但偶然也会伸出头去望望,今年也读了几本与专业无关的“闲书”。这些书相当有趣,拿到手里便难以放下,甚至只嫌篇幅太短。这时,我便想起陈师道的一句诗:“书当快意读易尽。”第一本是《为你,耶路撒冷》,美国人拉莱·科林斯和法国人多米尼克·拉皮埃尔合著,晏可佳、晏子慧、姚蓓琴译,浙江人民出版社2015年出版。该书的叙事始于1947年11月29日,那一天联合国各成员国的代表在纽约开会通过巴勒斯坦分治的方案;终于1949年7月18日,新成立的以色列国在耶路撒冷一带站稳了脚跟。本书有严格的纪实性质,作者采访了从国家元首到普通士兵的众多历史参与者,并查阅了浩如烟海的史料,事无大小都有根据。但是它叙事生动、细致,人物描写栩栩如生。除了无数次大小战事以外,像梅厄夫人前往美国向犹太人筹款,抵美时钱包里只剩10美元,离开时却带走5000万美元;以及阿弗里尔等人将包括装甲车、飞机在内的大量武器冲破重重关口从欧洲偷运到中东等事件,都写得有声有色。读过本书,我明白了以色列的崛起不仅是少数杰出人物的功劳,而是整个犹太民族共同奋斗的成果。

        第二本是以色列人尤瓦尔·赫拉利著、林俊宏译的《人类简史》,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我读此书,既震惊于作者知识之广博,更钦佩其见解之卓异。有些结论虽然不一定稳妥,但肯定具有振聋发聩的作用,读后益人心智。比如作者直斥“农业革命可说是史上最大的一桩骗局”,这个结论简直使我舌挢不下。正如书中所说,人类能够驯化绵羊、种植小麦,然后“开开心心地放弃了狩猎采集的艰苦、危险、简陋,安定下来,享受农民愉快而饱足的生活”,这已成为公论。但是作者指出:不对!事实上“不是我们驯化了小麦,而是小麦驯化了我们”!作者别出心裁地用小麦的观点来看农业革命:小麦原本是一种野草,由于人类的种植,小麦突然传遍了世界各地。“生存和繁衍正是最基本的演化标准,而根据这个标准,小麦可以说是地球史中最成功的植物。”虽然我并不认同农业革命并未改善人类生活的结论,我觉得农业革命实为人类与被驯化动植物的双赢,但是作者改从小麦的立场来思考这个问题,真是太有启发意义了。

        第三本是《虚构的古希腊文明》,董并生著,山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出版。这本书给我的震撼远超前一本,它的主要观点都具有颠覆性:包括亚里士多德著作在内的希腊古文献为后世伪造;希罗多德的《历史》和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出于杜撰;西方古典学的“雅典”概念到16世纪以后才层累造成;只有罗马城邦,没有罗马帝国;古印欧语系是西方学统中的弥天大谎,等等。

        总之,以古希腊、古罗马为源头的西方古代文明史完全出于虚构。我对西方的古代文明只有极粗浅的了解,但一向相当敬畏,尤其在听到人们用古希腊文明与中华文明的异质来解释近代科学为何只在欧洲兴起时,便难免自惭形秽。我曾在哈佛大学的校园里看到“古典学系”的牌子,最初还以为该系的研究对象会包括莎士比亚,后来才知道该系只研究古希腊文明与古罗马文明,可见西方人的确把古希腊与古罗马视为他们的精神之源。难道西方学术界如此重视的古希腊文明竟是纯出虚构?理智使我不敢轻信,内心却是但愿如此。我一向认为有些外国学者对中华文明不够敬畏,甚至抱有敌意,多位日本汉学家不遗余力地想证明屈原并不存在,便是一例。有人说这是他们治学认真所致,但看看日本学者编纂的历史年表,竟有公元前的“天皇”在位长达百年之久,那难道也是治学认真的结果?我相信西方学界多半会对董并生的著作不闻不问,我只希望从事古希腊研究的中国学者对此书做出回应,是则是,非则非,以免我这样的外行坠入五里雾中。

        第四本是《古拉格气象学家》,法国人奥利维埃·罗兰著,林苑译,上海三联书店2016年版。这本书我还没有开始读,封底的内容简介说:“在古拉格劳改营里,气象学家范根海姆坚持给年幼的女儿艾莱奥诺拉寄去小画、标本、谜语,直到被处死的前夜。”寥寥几行字,让我深受感动。我已购得此书,准备放寒假后再来细读。汉人杨恽说:“田家作苦,岁时伏腊,烹羊炰羔,斗酒自劳。”我也辛苦工作了一年,但因体检结果欠佳而不敢食肉饮酒,就准备一本好看的闲书来“自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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