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儿童文学：诗性栖居与乡土情怀

    地域儿童文学的价值体现为它的“结构性”意义，即一地域文学之美学风格特征的独特性、唯一性，成为建构整体多样性意义世界必需的价值元素。能否贡献醒目的“差别性”风格并为整体多样性所吸收，也就成为判断一地域儿童文学是否成熟的标准。进而可以推论，成熟的地域儿童文学越多，整体多样性便愈发达，由此我们可知地域儿童文学自身建设的重要性。但“地域”的概念并不简单指创作主体“所在地”，更深指向作家们在文学精神与美学思想的共通性追求，即以不同路径开掘与抵达的“内在价值”的统一性。成熟的地域儿童文学一定已形成了一种“体系”，其中内部有核心的价值理念。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的“红辣椒书系”正可以放在这一层面去定位与认识。

    这是一套很有文化内涵、值得反复品鉴的书，出版社对“本土”儿童文学创作资源的自觉整合，已然创造出大于个别作家存在意义的“湖湘”儿童文学印象。牧铃、谢宗玉、毛云尔、邓湘子、周静，穿越这五位作家极具个性化的文学书写，我们惊异地发现，五部作品在生命理解与精神认同上的高度一致性，这必然是受湖湘文化深入骨髓的影响所致。其主导价值内涵表现在：浓烈的乡土情怀与脚踏大地的书写态度，全部的文学感觉滋养于民间与土地，属于真正意义上的“有根”创作；本真的童年精神气质浸润于自然神秘的湖湘文化，人与万物平等的生命观，浪漫主义与人的诗意栖居，引发了纯正的儿童文学想象；现代性视野下对故土与家园的守望与回寻，建造出一个为今天的都市儿童逐渐远离的田园乡村世界，能够填补儿童精神生态结构性缺失的部分；朴素自由的文学语言表达，“土”里生长出来、但又极具“当下”或“时代”感的文学性特质把握，使得作品散逸着新异的审美光环，对于丰富与推动中国原创儿童文学的发展具有积极价值。

    湖南儿童文学获得如上文学品质的根本原因是：“民性倔强”与对文学“纯诗”理想的坚守，这二者融合为一种难能可贵的人格精神风气，渗透于作家的字里行间，阅读时扑面而来。如牧铃的动物小说创作，实际上他一直在追寻一种清洁的生命精神，这是他人文价值关怀的根本立场。他力图再现动物坚定的生命意志与强大的生命力量，但他进入时恰恰又总是从“卑微”的生命体开始，这中间有一种巨大的价值张力。他想逼问一种“原生态”的、自然的生命存在场景，那种纯粹的生命力可以代表存在本身，甚至无关于人类。所以他以“空山”意象去透视，人的离去与另一个生机勃勃世界的归来，里面蕴藏的丰富含义值得今天的孩子们深思。这是一种对人类自然观、生命观的重塑。牧铃一直居于乡下，但他的文化视野却是广博前瞻的，文字充满了哲学的诘问。

    城市化的快速推进与乡村的被遗弃，是今天中国现代性反思的一个重要内容，湖南儿童文学作家不约而同地从童年视点指向了这一审美对象。由于童真思维独特的批判功能，儿童文学在敞开并探入这个世界时具有特别的优势，它往往能自如采用“非现实”手段，以另类生命的视角为我们打开崭新的时空。儿童文学的文学基因里充溢着可以远离“现实”的“幻想性”特质，这一点在湖南儿童文学作家身上表现非常突出。如邓湘子的《牛说话》，以牛的感情与行动书写一片逐渐静寂的乡土，“人”已远离大地，不再在意泥土的芬芳和渴望；当牛失去人的陪伴时，它“无言”的孤寂与痛苦，最终还是只能由孩子去破解领悟。古老的乡土文明面临着被“丢失”的困境，在篇末，邓湘子将“传承”的重任交给了“壮壮”这一代孩子。

    与牧铃和邓湘子形成对照的是，毛云尔和周静的叙事则以自由洒脱见长，作家骨子里浸透着田园乡村明净的存在感觉，艺术家与动物、人与自然和谐共在。值得注意的是这两位作家在故事中的人物形象设置，都很特别且意味丰饶。毛云尔的《一只叫柚子的狗》将艺术家的思想自由由一只“狗”去引领发现，以“狗”的“微观世界”去呈现生命的本真存在。实际上，毛云尔的诗意乡村叙事也是一种自觉的寻回，画家“我”虽居住在乡下，但他的文化身份是“现代人”，他是被“现代化”了之后而去追求田园理想，是返回之后的高度认同。文中开篇即有这样的句子：“秋天，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坐在树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些金色的果实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画家内心如此美丽安静的生活感受，也代表了被城市化包围的都市人普遍的心灵向往。

    周静细腻而极富想象力的女性叙事很让人惊讶。《一千朵跳跃的花蕾》在深层主题上依然关于“文化传承”，关于“姥姥”先辈们的生命哲学，作家通过12个姨的形象将其丰富的意旨传达了出来，匠心奇特。诗意的乡居生命形态千变万幻，像大自然的奥秘难以穷尽与描绘，周静抽象了它的灵魂，那是“一千朵跳跃的花蕾”，它们全都潜伏在大地的“种子”里。

    谢宗玉在《涂满阳光的村事》里深情回眸了他的童年往事。这是一次成人对自我“历史”的记忆书写。一点一滴，那些花，那些草，那些昆虫，那些鸟类，那些成长中的细节与感受，碎碎的，全都被作家用珠子般的语言给串联了起来，那根串联的丝线是用阳光织就的。这是湖南完全本土的童年经验叙事，里面被揉入了很多文化与自然的质素，作家在对童年记忆的整理中将它们传承了下来。

    诗意的栖居与回归，童年精神气质的阐释与发扬，古老文化的浸染与传承，一套五本的“红辣椒书系”，立体呈现了当下“湖南儿童文学”的丰厚意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