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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6年11月02日 星期三

    《黑猫》:从新闻到哥特小说

    余凤高 《 中华读书报 》( 2016年11月02日   20 版)
    爱伦·坡与猫
    奥伯利·比亚兹莱为《黑猫》所绘插图

        美国的埃德加·爱伦·坡(1809—1849)不仅在美国文学史上,甚至在世界文学史上都是一位十分独特的作家。他在短短的一生中写的诗歌和小说,数量并不多,当时也没有引起很大的注意。但在他死后,他的作品,尤其是他的短篇小说,越来越受到广泛的赞赏,被认为给短篇小说这一体裁开辟了新的境界和新的领域。

        《黑猫》被公认是爱伦·坡最著名的短篇小说之一,甚至是最著名的短篇小说。它描写第一人称“我”先是挖了他的宠物猫普路托的一只眼珠,并进而“用绳套勒住猫脖子,把它吊死在树枝上”(陈良廷译,后同)。干过这些残忍的事情之后,“我”几个月里都摆脱不了被这猫的幻象所纠缠。一天晚上,在酒寮里,一只“个头跟普路托完全一样”的黑猫显出对他很亲昵,并紧跟他到了他家。巧的是这只黑猫也不知被谁挖掉过一只眼珠,而它整个胸前,则长有一片白斑,像是一个绞刑架。见到这猫的丑相,“我”本就觉得很讨厌,加上它越是对他亲昵、撒娇、眷恋,他就越是厌恶和惧怕,以致一次为了躲避它跟随,在气得想用斧头砍死它的刹那,不留神竟将前来阻拦的妻子砍死了。

        “我”的这种反常行为,让人觉得有点难以理解。爱伦·坡的传记作者,美国的朱利安·西蒙斯解释说,这篇小说“有力地表达了由于邪念的缘故而做坏事的思想”。那么,“我”怎么会产生这样的“邪念”呢?是故意表演给别人看的吗?不是。它是自发从内心产生的,因为他是一个精神病态的酒徒,怪异和幻觉对他来说都是常态,就像爱伦·坡本人,是一个常常出现病态的酗酒者。“我”自己宣称这样做的原因“就因为我知道这猫爱过我,就因为我觉得这猫没侵犯过我,就因为我知道这样干是在犯罪……足以害得我那永生的灵魂永世不得超生”,最能说明他的精神病态、近乎精神分裂的反常思维。

        妻子死了之后,为了毁灭罪证,“我”将妻子的尸首“砌进了地窖的墙里”。他自以为这是一条“万全良策”,以致一帮警察来家搜查到地窖时,也表现得泰然自若,甚至得意地用一根棒使劲敲敲竖放他妻子遗骸的那堵砖墙,说这墙砌得很牢固。谁知正在此时,“墓塚里发出一下声音!——一下哭声……像个小孩在抽泣,随即一下子变成连续不断的高声长啸……”作者形容“只有堕入地狱的受罪冤魂痛苦的惨叫,和魔鬼见了冤魂遭受天罚的欢呼声打成一片,才跟这声音差不离”。听到这一叫声,警惕的警察立即将那砖墙拆下,致使“我”的罪行暴露。“我”不由叹道:“它捣了鬼,诱使我杀了妻子,如今又用唤声报了警,把我送到刽子手的手里。原来我把这怪物砌进了墓墙里去了!”

        这个离奇的恐怖故事是爱伦·坡虚构出来的吗?作家没有说过从哪儿吸取灵感,或者受到什么样的启发,才创作出这篇小说。多年来,这一直引发研究者的思考。前些年,有研究者发现一条新闻报道,认为它可能为《黑猫》的故事来源提供一条线索。

        那是美国宾夕法尼亚费城的《公众开支》(PublicLedger)日报1842年7月16日这天刊载的一则新闻:

        神奇。吾等由居留北费城的乔治·R·斯特宾斯先生处获知,为扩建地窖拆去一面墙壁时,见有一死者保存完好之遗骸。定是原先可能拆过部分墙砖,将尸体置于墙内,然后重新砌上,因而见此遗骸。经医生检验,想必为一16至20岁女子之遗骸。颅骨后面有一普通子弹大小的洞孔,据此判断,该女子系死于射击。

        死者何人不得而知。斯特宾斯先生居住该房时间不长,地窖墙建成已约25年。据传20或25年前,有一约18或20岁姓肯达尔之女子曾居此附近,后神秘失踪,此后不再听说。当时猜测其投于居所不远之康涅狄格河自尽,尸体始终未被发现。当时一位姓马洛里的残暴而无道之男子受到怀疑,此人曾入佛蒙特州监狱,但无实证。审判虽然缓慢,相信会追上这邪恶之人。愿上帝施于人们的智慧。

        ——格林菲尔德民主党人

        同是出于格林菲尔德民主党人的这则新闻,还在同年7月19日和8月16重刊于另外两家格林菲尔德的报纸上。

        若将爱伦·坡的《黑猫》和这条新闻进行比较,不同处是明显的:在小说里,凶手是第一人称故事叙述者,而新闻中,凶手到底是谁,只是一个猜测;在小说中,死者是故事叙述者的妻子,在新闻中,死者可能是一“神秘失踪”的女子,但到底何人仍“不得而知”;至于死因,小说里写得很明白,是死于叙述者盛怒中的误杀,但在新闻中,无论是神秘失踪或是投河自尽,都只是一种怀疑。不过虽然如此,《黑猫》故事的核心和新闻的核心是一致的,那就是在地窖里发现一具女子的尸体,她的颅骨后面有致死的伤口。这所以被看成是“核心”,是在于它是整个故事赖以存在和发展的基础;缺乏这一基础,一切都只是零星孤立的存在。因而可以猜测,爱伦·坡可能从《公众开支》或另外两家报纸的任何一家读到过这条新闻报道,并借此虚构出一个死者、凶手、杀害的故事,最后创造性地让黑猫出现在故事的高潮——警察的到来,不但对故事的结局起到关键的作用,并使一个司空见惯的谋杀故事升华为一篇哥特式的恐怖小说,发表在1843年8月19日的《星期六晚邮报》上。

        爱伦·坡声称,他写小说的目的是为了“把滑稽提高到怪诞,把害怕发展成恐惧,把机智夸大成嘲弄,把奇特变成怪异和神秘”。从这篇《黑猫》来看,如果说,小说的故事可能受乔治·斯特宾斯先生所提供的这则新闻的启发,那么,在文体上就可能受哥特式小说的影响。

        哥特式起源于中世纪的建筑艺术。哥特式小说这一风格始于英国作家霍勒斯·沃波尔1764年的《奥特朗托堡:一个哥特式故事》,盛行于19世纪初作家的作品中。据M·H·阿伯拉姆的《简明外国文学词典》(曾忠禄等译),此类小说,“故事中充满了鬼怪、神秘的失踪及其它骇人听闻的超自然事件。(在某些作家的作品中,这些超自然事件最终能得到符合自然规律的解释。)他们的主要目的是要通过神秘、残酷及五花八门的恐怖使人产生毛骨悚然的恐惧。”并举出“爱伦·坡的恐怖故事”等为例。《不列颠百科全书》的“哥特小说”条目也指出,“早期哥特式小说因其耸人听闻的情节易遭讽刺而衰落,但哥特式气氛的布局继续出现在著名作家,如勃朗特姐妹、爱伦·坡、霍桑,甚至狄更斯(如《荒凉山庄》和《远大前程》)的小说里。”从《黑猫》来看,在这篇小说中,爱伦·坡的确精心设计了一组“哥特式气氛的布局”。

        黑猫普路托和另一只黑猫,黑夜中的大火和塌墙上带绞索的死猫烙印,凶杀和藏匿尸体……恐怖故事的几个因素都有了,重要的是故事的结构如何显示哥特小说的恐怖特色。

        在德国的民间传说中,黑色被认为预示厄运,或是疾病或死亡的征兆。欧洲其他的一些民族也有这样的认知。爱伦·坡无疑受过这一影响。在《黑猫》中,爱伦·坡一开始就说主人公“我”的妻子“生来就好迷信”,相信这古老的传说,“认为凡是黑猫都是巫婆变化的”。这样,以黑猫普路托和“我”的关系为中心的这个故事便不由使读者联想到迷信中的厄运,并估计会有不同寻常的神秘事件发生。

        在小说中,酗酒使主人公的“脾气习性都彻底变坏了”,变得“一天比一天喜怒无常,动不动就使性子”,甚至发展成躁狂抑郁症。这是一种严重的反复发作的精神病,此病的症状,抑郁时,或情绪紧张,悲观厌世并伴有妄想,或表现迟缓,自卑自责,情绪沮丧悲伤;躁狂时,情绪异常兴奋,洋洋得意,语言极多,具有夸大观念,还易被激怒,等等。

        在《黑猫》中,躁狂抑郁症的刺激,使主人公“我”很容易稍不如意便会“像恶魔附身,怒不可遏”。普路托原是他“心爱的玩伴”,仅因那天夜里被他的凶相吓坏,“轻轻咬了一口,留下牙印”,他便残忍地将它的眼珠挖了下来。之后,见原来喜欢跟随他的普路托嫌恶他了,“我”又不免感到伤心,但是“这股伤心之感一下来就变得恼怒了”,一冲动,用绳套将这只可怜的老猫吊到树枝上;吊上普路托之后,他也曾感到痛悔不已,还流下了眼泪,但终究仍旧吊死了它——抑郁和躁狂一次次地迅速转换。

        不过这一些,在故事的进展中还只能算是一丝涟漪,高潮出现在小说的最后。

        错杀了妻子、藏匿好尸体之后,“我”以为已经干得天衣无缝,且第二只使他痛恨的黑猫也不再露脸,“我心头压着的这块大石头也终于放下了”。又过了两天,仍旧平安无事,连官府来调查,经他三两句搪塞就回去了,甚至来抄家的也查不出半点线索,他想必是安然无忧了。小说写到这里结束,让读者感到坏人干了坏事,却仍然逃脱惩罚,有引人警惕的启示作用,也不啻是一篇现实主义的小说。但在这篇恐怖的哥特小说里,这些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寂静。在这之后,作者又进一步设计了一次更大的“寂静”。那就是在警察前来搜查的时候,这个躁狂抑郁症病人,以平静的若无其事的心态使他们“完全放了心”。于是,他就更加得意得“心花怒放,乐不可支”了,他兴奋得洋洋自得、夸夸其谈,“随心所欲地信口胡说”起来,以至忘乎所以地“故作姿态,竟然拿起手里一根棒,使劲敲着竖放我爱妻遗骸的那堵砖墙”。终于,在这更大的寂静中引发出更大的风暴:墓塚里发出第二只黑猫的哭声,让正要准备回去的警察“大惊失色,吓得要命,一时呆若木鸡”:一幕最可怕的场面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只见“那具尸体已经腐烂不堪,凝满血块,赫然直立在大家面前。尸体头部上就坐着那只可怕的畜生,张开血盆大口,独眼里冒着火”,完成了哥特小说的恐怖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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