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97年李敬泽、宗仁发和施战军关于70年代人的谈话距今已近20年。这也是网络文学生机勃发的20年。
日前,山东理工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主办的70后作家创作与当代中国文学研讨会对此做了一番热烈的探讨。
媒体推动崛起
早在1998年,时为复旦大学博士生的黄发有在《文汇报》发表《激素催生的写作》,对卫慧等人迎合潮流的欲望化写作提出尖锐批评。那时,就有一些老成的批评家问他是不是太冲动,甚至有一位70后男作家开玩笑说黄发有“辣手摧花”。
“我认为70后作家的出现跟媒体的推动有很大的关系。”黄发有说,90年代末是文学在市场化潮流冲击下逐渐转型的阶段,也是文学期刊最艰难的一个阶段。1998年就有四家文学杂志(《小说》《昆仑》《峨眉》《漓江》)停刊,很多期刊在“狼来了”的呼声中,意识到要开始培养新的增长点才能走出困境,方向之一就是设置新的栏目主推70后。
最早着手这项工作的是上海的《小说界》,后来《作家》《山花》等杂志跟进,包括《人民文学》也在推举新人的栏目中重点介绍70后作家的创作。这一批人由此迅速登上文坛。
70后作家经过多年的沉潜和反思,现在已经开始变得成熟,重新出发。黄发有特别关注70后作家新作品中的新元素。
与此同时,不少80后作家受成长环境的影响,起步阶段就有浓厚的商业元素和强烈的娱乐性,网络媒体的迅速崛起对他们的写作也产生了重要影响,这使得他们的写作方式有了不容忽视的变化。因此在某种意义上,70后作家群体处于一个转折的文学发展期,说他们是处于夹缝中的一代,其言不谬。
“夹缝说”不公平
《小说评论》主编李国平认为,70后作家经过20多年的积累,已成为当今最活跃、最有实力的创作群体之一,过去的“忽视说”“遮蔽说”和“夹缝说”可以终结了。70后作家创作已经相当活跃,成为文坛主力之一,但在学院体系中,关于70后作家的研究还比较薄弱,这是文学研究的一种迟钝,很多研究者只关注文学的经典化,忽视了最鲜活的文学现象,而经典化是从当代文学中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
山东作家宗利华则不太认可70后“在夹缝中生存”“尴尬的一代”等观点。他认为,60后的野性里带有“强盗”性质,他们把目光瞄向拉丁美洲等地,造成声势浩大的“先锋派”。其实,70后在先锋派的喧哗中也发出过自己的声音,比如卫慧、棉棉、朱文颖等人,当然也有刘玉栋的《我们分到了土地》的乡土声音。而最近几年,70后已经稳扎稳打,逐渐发出稳健、浑厚之声,比如徐则臣的《耶路撒冷》、李浩的《镜子里的父亲》、盛可以的《死亡赋格》。“我之所以不认可那些说法,是因为这些对比是建立在不同的价值体系上的。把70后跟60后比的时候,是所谓纯文学的探索能力与文本影响力,等到跟80后相比的时候,却是市场占有能力。因此得出的‘夹缝中’的观点是偏颇的。你不可能拿《耶路撒冷》跟《三重门》去比印数,也不可能把《镜子里的父亲》跟《小时代》相提并论,这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有评论认为,无论是虚构作家还是非虚构作家,也无论专业作家还是非专业作家,70后基本完成了自我精神的当代探索,从关注自我转向关注社会,完成了自我的审视,同时他们的技巧也得到了很大的提升,越来越成熟。从他们的创作可以看出,70后作家已经逐渐成为中国文坛的主力,我们再也不能说他们是被遮蔽的或者是被忽视的一代。我们也不用担心这个时代缺乏大作家、大作品,他们必将出现在70后作家或者是更年轻的作家之中。
但他们太规矩了
成为“野兽”一直是70后作家的梦想,然而悲哀的是,他们已经成了“家畜”。“我必须承认,我对读者的考虑比较少,对其他因素的考虑也比较少,我更多的是愿意自我完成,希望自己能够写出好作品。当我不自觉地在抵抗中向‘家畜’靠近,这种下滑让我非常不甘心。我还希望自己是‘野兽’。”李浩以此警告同代作家,“我们普遍锐气不足,冒险意识不足,普遍和生活过分和解,也不愿意推搡前辈。但是我们都希望能写出不一样的小说”。李浩说,尽管我们能够在文学作品和文艺理论中获得肥沃的滋养,但我们需要对自己知识过窄有所警惕,对自我视野的不够宽阔有所警惕。
从2015年开始,《青年文学》开设了《气象》栏目,和2014年开设《少作·自珍》一样,仍然着重于70后作家。“如果说《少作·自珍》是回望,那么《气象》就是展望,展望的是我们的新大家,展示的是70后生机勃发的现状。”《青年文学》主编张菁注意到,70后作家们最初进入文学场域基本都是从经验型写作开始,书写自己的经历、情绪,如今他们已经形成各自不同的风格。经历了由单一路径到成熟的多元选择的过程之后,70后作家仍然规矩、老实、温和,这些使得他们所涉及的写作更加细微,更加注意到个体的生存;同时他们也有着强烈的家国情怀,有意识地思考与审视在时代超速发展中,人们的选择和变化。
作家海飞觉得,70后小说家有很多不妥的地方,就是写得特别规矩。正因为规矩,所以才存在着纠结和自恋,才造成无法突破自己。
“我认为好的小说是不会被忽视的,还有好多小说是被大众接受的。但实际上网络阅读分账制度已经是远远超越了纸质出版物。”海飞说,“剧本创作讲究新鲜,我不知道这个词对小说是否适用,但是我们在小说中很难看到让人眼睛一亮的东西。我们在创作上中规中矩,想要突破这个规矩很难。所以我们只是在形式上突破一些。我们一直都是凭经验写作。但另有一些经验是我们所不具备的。”
而且温吞吞
70后在文坛上的地位主要来自中短篇小说,这与中国作家的成长机制有关。中国众多的优秀刊物,培养了一茬茬扎实的作家,因为长篇在市场上几乎没有出路。而在中国乃至世界文坛上,长篇小说都被认为是一个作家的立身之本。作家徐则臣分析,对70后作家来说,因为很长时间把精力放在中短篇写作上,转到长篇小说创作需要重新准备、积累,连长篇小说文体意识的获得都需要时间。
“无论是评论界还是读者,我们一直在说70后作家面貌不清晰,被评论界打包讨论。其实,如果一样东西形状特别清晰、模样非常明确时,反而会影响到它最后成长的体积。那些不清晰的东西,可能看起来模糊,但是更复杂、更多元、更宽厚,到了一定的程度,真正的体积呈现时可能是一个庞然大物。”作家朱文颖作为70后作家最早的在场者,关注着同时代作家命运变化的同时,也深切地感受到整个社会以及文学写作环境的巨大变化。她认为70后作家的“不清晰”恰恰是一个潜在的可能性。
评论家李掖平认为,70后作家力求在作品中传达自己对社会人生的思考,并完成自我艺术个性的建构。即使是在用文字勾画生命的飞翔,也是被扎进土地里的那根线牵系着,属于沉重的飞翔。整体上看,70后作家是中国文坛上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他们的多元和包容,他们的放松和收紧,他们想象力的灵动飞扬,和不肯违背生活基本规律及文学逻辑的那种内敛,都让我们为之惊喜。70后作家正在以属于自己的方式和经验,去承担社会责任和文学使命。“因为我从里面能够体验到,他们那种对人生和社会多元包容的关怀。70后作家近几年来显示出了创作的丰富性和独特性,他们对道德的坚守,他们以悲悯和欢乐的态度,去看待社会生活,去考量人性的无奈和复杂,这就使他们的文本,更多了一些从骨子里透出的慈悲。”李掖平说。
评论家张丽军则认为,总体上看,70后已经取得了很大成绩,都是在当代文坛有较大名气和影响力的作家,但是依然没有挣脱70后群体命名的困境,没有创造出具有个人精神地理坐标意义的文学作品。一是70后作家的先锋性品质的流失、语言形式实验的畏缩不前,呈现着一种温吞吞的气质,缺少尖锐性、先锋性品格。“温情叙事”是很多70后作家的叙事方式和创作理念。二是民族地域文化书写缺少人类性、全球性、文明转换的大视域,仅仅为故事性、传奇性、地域性而写。三是70后作家对当代正在发生的重大现实生活、时代中心问题缺乏呈现能力和表达能力。四是70后作家思想原创力、引领时代能力的缺失,文学创作的精神维度不足。1980年代文学对当代社会的巨大影响力,思想引领力已经难得一见。文学深处更需要精神理念的创新和对思想原创力的追求。只有这样,中国70后文学才能站稳在时代的潮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