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互参的《鸿雪因缘图记》

    清代中叶的高官麟庆（字伯余，号见亭，1791-1846），姓完颜氏，长白（今属吉林省）人，属满洲镶黄旗。嘉庆十四年（1809）进士，授中书，后来曾在许多地方当过官，最后做到兵部侍郎、江南河道总督，署两江总督，管两淮盐政。《清史稿》卷三八三有传。

    麟庆不仅官运亨通，也颇怀著述之志，其《鸿雪因缘》一书，先有初、二两集，由他的门人王国佐陆续刻成于苏州，后来又续成一个第三集。这三本书按时间先后系统地记述了他经历过的事件和游历过的地方，附以插图，成为一部他本人的传记，也是很有特色的图文本散文集，将近二百年后来读此书，尤多兴味。近年来有不止一家的出版社重新影印此书行世。

    麟庆这本“自述一生游历之作”（潘世恩《鸿雪因缘·序》）的文字水平不错，叙事简明，没有八股气，也没有八卦气，例如书中有《六桥问柳》一则，记杭州西湖云：

    庚午（按即嘉庆十五年，1810）二月，自绍郡北行，路出杭州，往别西湖。时值暮春之初，绿波新涨，六桥放棹，烟柳空氵蒙……按六桥在苏公堤，一曰跨虹，二曰东浦，三曰压堤，四曰望山，五曰锁澜，六曰映波。界湖为二，西曰里湖，东曰外湖。昔坡翁诗云“六桥横截天汉上，大堤杨柳多昌丰”，正谓此尔。

    后面附了他自己的六首诗，那些诗好像不算很高明，不录。按此文之末有云“展玩斯图，不觉怃然”，可知是先有图，后作文的。又此集卷首有受业郎葆辰序，其中提到“今读吾夫子《鸿雪因缘图记》，以汪君春泉工山水，积三载得七十八帧，夫子以政暇余功，逐帧追忆旧游为之记，振笔直书，洋洋洒洒，如水银泼地，无孔不入，计有八十篇。”可知《鸿雪因缘》起先是根据他的意思先由幕僚汪英福（春泉）作图，然后才来分题作文的，所以亦可称为《鸿雪因缘图记》。

    至于此书的第三集，则好像是先有文后配图的，其插图多出于他的朋友、扬州画家陈鉴（朗斋）以及汪圻（惕斋）之手。麟庆去世后，《鸿雪因缘》的三集全帙由他的两个儿子崇实、崇厚于道光二十七年丁未（1847）重新刊刻于扬州，印成于道光二十九年（1849）。每集八十篇，共二百四十篇，每篇一图。先前的一、二集刻本有文无图，刻工难觅；后来总算请到了扬州师傅。此书在中国古代木刻画史上地位很高，近年来的影印多半也是为了这些木刻的图。我手头的一套三册，是光绪丙戌（1886）上海同文书局的石印本，也要算是古书了。

    第二集有龚自珍序，其中提到“道光辛丑（1841）秋，自珍游淮，以内阁后进礼谒公浦上。日卒乎其容，慰劳有加，使自珍缀言于第二卷之简端……”，序中说到“今天下承平日久，而海氛未靖”——这时鸦片战争已经打响，龚自珍对此高度重视，而像麟庆这样的老官僚则大抵仍流连于承平风雅之中。

    《鸿雪因缘》里有许多有意味的材料，例如其中有讲起圆明园的，即为他处所未见。又多处讲到北京的风景名胜、古迹掌故，均为可贵的研究资料。又如作者谈起他自己晚年在北京买下的园林住宅——半亩园，有道是：

    半亩园在京都紫禁城外东北隅，弓弦胡同内，延僖观对过。园本贾胶侯中丞（名汉复，汉军人）宅，李笠翁（名渔，浙江布衣）客贾幕时为葺斯园，垒石成山，引水作沼，平台曲室，奥如旷如。易主后渐就荒落……道光辛丑（1841）始归于余。命大儿崇实倩良工修复，绘图荡样，邮寄江南万福……忆昔嘉庆辛未（1811），余曾小饮南城芥子园（在韩家潭）中，园主章翁言，石为笠翁点缀。当国初鼎盛时，王侯邸第连云，竞侈缔造，争延翁为座上客，以叠石名于时，内城有半亩园，二皆出翁手。余闻而神往。计自辛未至辛丑，凡三十年，园归于余……因缘天成，何其幸也。（《鸿雪因缘》第三集《半亩营园》）

    多才多艺的李渔（笠翁）在北京为达官贵人造园，人们是知道的，但这样具体的材料似不多见。李渔能在《闲情偶寄·居室部·山石》中把造园叠石的种种奥妙讲得那样津津有味、头头是道，自有他的实践基础，与纸上谈兵者完全是两路，其人的高明处正在于此。

    再如关于后来毁于战火的扬州文汇阁，麟庆因曾来此查书，有一段详实的记载，还附有一张画得很具体的图，其文曰：

    文汇阁在扬州行宫大观堂右，乾隆四十五年建，以恭贮《图书集成》，赐今名，并“东壁流辉”额。阁下碧水环之为卍字，河前建御碑亭，沿池叠石为山，玲珑窈窕，名花嘉树，掩映修廊。四十七年，《四库全书》告成，高宗垂念江浙为人文渊薮，特命多缮三分，颁贮浙江文澜、金山文宗与此阁为三，江南实得其二。典司出入，掌自盐臣。（《鸿雪因缘》第二集《文汇读书》）

    听说扬州现在正准备重建文汇阁，不知是否参考过这里的文与图，按说参考一下是大有好处的。

    在我所见到的资料中，关于麟庆生卒年的记载颇有参差，又有标出问号表示存疑者。其实此事是清楚的，也不难知晓。《鸿雪因缘》第一集第一篇《延年玩丹》中明确地写道：“乾隆五十六年岁在辛亥（1791）三月十四日，麟庆生于河南南阳府署。”当时他的祖父完颜岱正在南阳知府任上。该书第三集有他两个儿子写的跋文，其中说“第三集脱稿于家居之丙午，是年秋先君弃养。”丙午是道光二十六年（1846）。按传统的算法，麟庆享年五十六岁。又崇实、崇厚有《清江南河道总督完颜公（麟庆）行述》，所记亦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