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了,头朝下待在一个女人里面。双臂耐心地交叉,等着,等着看我在谁体内,我为什么在这里。我恋旧地闭起双眼,想起我曾经怎样在半透明的睡袋里漂浮,梦一般地漂在我私有海洋遍布的气泡里,慢慢翻着筋斗,轻轻撞击这块禁地透明的边界,这道吸纳秘语的薄膜,哪怕含混不清,仍然回荡着一桩卑鄙计划的密谋者们的声响。那是我无忧无虑的少小岁月。现在呢,完全颠倒过来了,没有一寸的空间给我,两个膝盖紧顶着肚皮,思想和脑袋都给塞得满满当当。我别无选择,耳朵不分日夜地贴在血淋淋的墙上。我听,默默记下,满心忧虑。听那带有夺命意图的枕边细语,我害怕了,怕那等待我的,怕那会把我吸入其中的东西。
我沉浸于一个个抽象的观念,只有它们之间增生的关系,才能创造出一个已知世界的幻象。当我听到“蓝”——我从没见过——便想象某件脑子里的事,想象它非常接近于“绿”——这我也没见过。我认为自己是个清白的人,没有忠诚和义务的羁绊,一个自由的灵魂,而甭管我的起居室多么逼仄。没有人反驳我,申斥我,没有名字,没有从前的地址,没有宗教信仰,没有债务,没有敌人。我的日程簿,如果真有这么个东西,记录的也只是我即将到来的出生日期。不管遗传学家们如今怎么说,我就是,或者说我曾经是一块空白的石板。然而是一块滑溜溜的、有很多孔的石板,没有哪间教室或农家小屋的房顶能拿它派上用场,一块随着每天的成长而自行书写的石板,越来越少的空白。我认为自己是个清白的人,可我好像又参与了一桩阴谋。我母亲——保佑她那颗不停歇的、响亮起落的心脏吧——我母亲好像是有份的。
好像吗,母亲?不,没什么好像。你有份。你就是有份。
(康慨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