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重镇亦师亦友

    商务印书馆百廿年来，车夫般行进在中华大地，努力书林，开启民智，数代国人皆受其益。

    我最早接触商务，也许应从1980年购买《现代汉语词典》说起。我一直珍藏的几乎翻破的这部词典，是1978年版，1979年第10次印刷，定价5.40元。我是1977年中国恢复高考制度的第一届大学生，其实是1978年春季入学，国家发放的助学金每月11.50元。今天看，词典定价并不高，但当时却用了我半个月的助学金，得几个月不敢由着食欲看食堂的菜单。

    我最早见到商务人，是1999年的中秋节。商务印书馆总经理杨德炎到武汉看望我的导师邢福义先生，还要谈一些著作出版事。今天已经忘了是什么原因，使我有幸成为向导，带他去见邢福义先生，并座末陪谈。人是很有意思的。有些人天天在一起，未必能够成为朋友；而有些人却只一见，而能够一见如故。我与杨总，便属于这后者，只可惜天妒善友，现在已是阴阳两隔了。

    与商务亲密接触，是在2000年之后。那年底，我调任教育部语言文字信息管理司工作，次年又兼任教育部语言文字应用研究所所长。十余载倏忽而过，商务支持我、语用所和国家语委做了许许多多事情，就是记记流水账，都着实令人感动。

    1.支持《通用规范汉字表》的研制。2001年，国家语委启动《通用规范汉字表》的研制，拟将50年汉字简化与整理的成果集为一表，且也是满足信息时代对汉字标准的新需求。语用所开始承担这一研制任务，商务就慷慨给以经费支持，条件只是能够及时分享字表研制的学术成果！2004年，商务出版“汉字规范问题研究丛书”，包括《异体字研究》《简化字研究》《汉字字形研究》和《汉字规范百家谈》。这套丛书，是语信司为字表研制而组织的系列汉字问题学术会议的结集，既为字表研制奠定学术基础，也是现代汉字学的宝贵资料。2013年，《通用规范汉字表》历经12年研制，彳亍前行，终有所成，由国务院正式发布。商务不忘初心，善始善终，立即出版《通用规范汉字字典》《〈通用规范汉字表〉解读》及《信息时代汉字规范的新发展——〈通用规范汉字表〉文献资料集》，留下了字表研制及发布的宝贵文献，也为字表的宣传贯彻再次贡献心力。

    2.持续出版《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报告》具有政府语言皮书性质，国家语委立项、指导，商务组织编写并出版。每期报告都要动员几十人，选题论证、搜集资料、观点提炼、字斟句酌，积极审稿，编辑出版，忙乎一年。陈章太、陆俭明、戴庆厦等先生年年参与，尽学术审定之责。《报告》2004年筹划，至今已持续出版11年。多次改版改进，并译为英语、韩语，在国内外发生了广泛影响。《报告》不仅是国内首创、国际罕见，而且竖起了“语言生活”这面学术旗帜，提出了一大批语言规划的新术语，以编者、译者为核心形成了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学术流派，为国家的语言规划提供了智力支持。鄙人作为《报告》的策划者、主编及现在的名誉主编，在与周洪波、余桂林等商务人合作的过程中，真切感受到商务的社会责任感，感受到商务一丝不苟的出版精神。

    3.开展“汉语盘点”活动。为唤起民众的语言文字意识，了解网络运作特点，客观评价社会生活，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用游戏的方式让网民“用一个字、一个词描述当年的中国与世界”。这一活动被俗称为“汉语盘点”，以商务印书馆为基地，国内多家网络媒体、有声媒体、平面媒体共同参与，学者与网民一起打造完成。“汉语盘点”与北京语言大学等进行数年的流行语发布活动、中国传媒大学的新词语发布活动整束合流，声势更大，影响更大。在它的引领下，中国几十家媒体也都争相在年头年尾进行词语盘点，梳理一年的“关键词”，或称“热词”“潮词”。用词语丈量世道人心，几乎形成了一种“年俗”，一道语言风景线。这一活动多次被中央电视台报道，盘点结果被中宣部的宣传材料引用。一个字词盘点活动，连续十余年，名声越来越大，因为得到了三任商务总经理杨德炎、王涛、于殿利的支持，因为凝聚了江远、张稷等许许多多商务人的智慧。

    4.编纂《全球华语词典》。编纂华语词典的设想，起源于上世纪末本世纪初新加坡学者周清海先生的提议。商务印书馆积极响应，几经酝酿，于2004年组建编纂团队。期间，时任总经理的王涛先生和词典学术顾问陆俭明、周清海先生，我们曾一起到新加坡总理府，为李光耀先生敬呈“荣誉顾问”聘书。艰辛六载，《全球华语词典》纂成。2010年5月17日，词典的出版座谈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嘉宾云聚，李瑞环、李光耀、许嘉璐等贵驾莅临。会上，李光耀资政提议，编纂词量更大的华语词典，前任政协主席李瑞环当即表示支持，全场报以热烈掌声。遵长者善言，在新闻出版总署领导的支持下，又历六载，成《全球华语大词典》。

    《全球华语大词典》是《全球华语词典》的升级版。《全球华语词典》主要收录具有各华语社区特色的语文词，视点在异，录异以求通。《全球华语大词典》进一步搜罗各地特色词语，扩大了华语社区的地理范围，并收录华人社会的共用词和一些文化词。华语词汇凝结着全球华人的智慧，两部词典凝聚着海内外华人组成的强大编写团队的热情与辛劳。我从1980年购买《现代汉语词典》作为词典读者，到我作为两部词典的主编，经历了20年和26年，可谓老词典衍生出新故事。

    5.创办《语言战略研究》杂志。2015年，商务印书馆成功申请到《语言战略研究》的办刊权，邀我出任主编，郭熙出任执行主编，其实真正的主事人是商务的周洪波总编辑。当下，申办一个杂志不易，办好一个杂志更不易。不易之一，由于现今的学术评价制度，论文都往“核心刊物”投；不易之二，“语言规划”是一个新的学术领域，研究人员相对较少，高质量的论文也便有限；不易之三，一个新刊物，特别是一个跨学科的新刊物，怎么办出新风格，办出品位和影响，决非一时之功。当然，由出版社办学术刊物也是当前国际上的一种潮流，出版社的优势在于她有广博的人脉资源，有超越科研单位的超然态度。商务为了《语言战略研究》，几乎动员了她内部的所有语言编辑资源及其与各学界的联系，使一个不到一年的刊物，便在国内外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6.年年举办两个学术沙龙。商务印书馆与社科院语言所、北京语言大学等单位联袂，年年都举办“中青年语言学者沙龙”和“海内外中国语言学者联谊会”，广聚人气，纵论新学。下面是两个沙龙的一些年度话题：中国语言发展战略研究；本土意识与世界眼光；语言资源与语言产业；中国语言学的话语权问题；虚拟语言生活；当今社会发展中的语言学问题；数字化时代的语言学；双语双言问题与当代中国；留学潮与中国语言学；中国的语言学教学：过去、现在和将来；中国周边语言状况。这些话题，既关注本土语言生活问题，也都有应用语言学的前沿意义，可谓“本土意识、国际眼光”。两个学术会议的召开似乎也形成了套路：周洪波总编辑主持，于殿利总经理和我代表主办方分别致辞，致辞的套话不多，基本上属于“抛砖引玉”式的学术发言；接着是主旨报告和自由发言，陆俭明先生做压轴发言，最后刘丹青所长总结，丹青成了“总结专业户”。

    此外，商务为我个人的学术成长，也搭建了很好的学术平台。作为一名语言学者，能在商务印书馆出版著作，视为幸运。而我竟是如此之幸运，有五部著作在商务出版：《语法研究录》（2002）、《中国语言规划论》（2010）、《中国语言规划续论》（2010）、《中国语言规划三论》（2015），Language Planning inChina（2015）。这部英文著作，是商务印书馆与 Walter deGruyter(Mouton)联合出版的，在著作的翻译上，商务投入了大量的精力，也显示了商务的专业水平。此外，由我主编、主持、策划、参与的学术著作、辞书及语言学普及读物等，还有10余种。众所周知，商务为语言学界所做的大量台前幕后工作，如修订《现代汉语词典》《新华字典》《辞源》，组编出版《语言与国家》等著作，资助出版语言学学术期刊方阵，长期资助多个语言学暑期班等。林林总总，的确难再一一枚举。

    商务百余年来的出版活动，给我最深的印象是“家国情怀”和“学术至上”。商务视学人为朋友，但我更把商务看作老师。我所受教益，来自他们出版的著作，来自他们的追求，来自他们的作风，更来自我与他们一次一次的交往中。

    商务于我，亦师亦友！